李慕云,这并非他本来的名字,他本名王云慕,与郁清公主相遇时,还是当时河西节度使王倕的公子,父亲仕途前景光明,颇得圣上信重,他也幸得圣上召见。
彼时的他壮志凌云,意气风发,连长安城的风似乎都格外眷顾这样的少年。
站在御书房外等候传召时,竟有一只风筝从天而降。
他将那只风筝捡起,只见上面写着两行诗,清纯如玉,婉约动人,只是字里行间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哀愁。少年王云慕心中感怀,提笔往上面续了两句诗,权当慰藉。
风筝后来被宫人要回,王云慕竟有些怅然若失,后来他才知道,那风筝的主人竟是圣人的爱女郁清公主。
许是姻缘天定,郁清公主随圣上往纯阳祭天,他恰好有幸随侍在侧,相处日久,情意渐浓,且公主的养母梅妃与圣人都对这桩婚事乐见其成,赐婚的圣旨已下,只带来年开春。
情投意合的爱人,青云直上的仕途,美好的未来似乎触手可及。
最终,却都被猝不及防地埋在了天宝元年的冬天里,来年开春成了永远到达不了的梦。
李慕云说到这里,眼中涌出泪来,声音也在颤抖。
帐中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人——长生已经提着她的剑回来了,雪名沾了神策兵的血,又在华山的雪中浸过,不见煞气,只有冷意。
“一切都因我识人不清,错信了那杨叶中。”李慕云说起这个名字便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啖其肉,“天宝元年十二月二十九日,我随父亲率军攻打新城,却被歹人出卖,身陷险境,最终流落东瀛。”
“歹人身份不明,我在海外辗转多年,终是放不下郁清,便隐姓埋名回了中原,想先探得郁清下落。”李慕云叹了口气,“我原本只想见她一面,若她过得很好,那我便也知足了,可她竟然……我没想到她竟然会在那之后出家隐居,不愿再涉红尘。”
“可恨那时我依然不知杨叶中歹毒心思,还以他为旧友……”已遍历坎坷的年轻人拭去颊边泪水,双手紧握成拳,“我与他少小相交,同入羽林,也曾出生入死,可他……他竟然就是当年为求荣华将我们的进攻计划卖给敌军的叛徒!”
“我与父亲险些惨死沙场,同袍兄弟死伤无数,皆因为这个狗贼!他还反向圣上诬告,我王家上下六十余口因此丧命,而现在,他竟然还妄想染指公主……我绝不会放过他!”
说罢,李慕云朝祁进与长生拱手:“神策军进入纯阳,且把公主住处团团围住,恐怕皆是因我而起……李某自知扰了纯阳清静,请道长允我杀了那狗贼再来告罪!”
“杨叶中……的确该死。”祁进冷声道,扶起李慕云,肃容道,“我纯阳上下皆知晓孰是孰非,也认得清罪魁祸首是谁,那杨叶中已不再是你一人之敌。”
陈玄礼亦是叹了口气:“慕云贤弟骤然识得杨叶中真面目,匆匆逃出怕也被他发现,可又恰逢废帝李重茂似有起事之意,慕云贤弟父子与他又皆从东瀛来,便被那杨叶中打为李重茂党羽,加上昔年纯阳旧事……如此,那杨叶中才师出有名。”
欲解神策之围,难也难在这“师出有名”。
洛长生思索片刻,抽出一旁的圣旨,提醒道:“伪诏。”
陈玄礼立刻点头:“不错,杨叶中打的名号是为捉拿李重茂党羽,可是伪造圣旨,对公主图谋不轨,却亦是罪无可恕,陈某这便修书一封,禀报圣上,只是慕云贤弟的冤屈……”
栽赃诬陷蒙蔽圣听的虽是杨叶中,可下旨处死王家上下六十余口的,却是皇帝。
自古以来皇帝以圣人自居,圣人何错之有,误听谗言怨杀忠良之事自是不只王家一桩,可此等冤案能当朝翻案的可能近乎于无……
李慕云少年便入仕途,对这等潜规则自是一清二楚,听得陈玄礼之言,也不过惨然一笑:“我知道,此番也多谢陈将军了。慕云余生不过两个念想,一是再见公主一面,二是杀了那杨叶中,为我王家上下报仇。”
“若只这两件事,倒也不难。”祁进沉吟道,“只是第一件事必先挣得公主本人与潮音仙子同意。”他自己情路坎坷,感同身受之下,自是不愿有情人抱憾终生。
至于第二件事,杀一个神策狗贼,对他来说自然不是难事,难的是让神策军离开纯阳……
袖子忽然被人扯了扯,祁进抬头便见长生指了指他的胸口,那里正露出一角信封。
“你没看?”
祁进摇摇头,轻哼一声:“我若先行拆开,只怕你们静虚门下怀疑我篡改证据。”
他觉得洛长生似乎翻了个白眼,似乎在说:我若不信你,为何要将这信交给你?
“到底事关重大,带回去请于师姐与掌门师兄看过再议。”祁进一锤定音,又问洛长生,“杨叶中,去吗?”
长生自是欣然应允,李慕云也一同随行,待这三个人影消失在帐外,仿佛被无视的陈玄礼才摇摇头,伏在案前开始写奏疏。
另一头,洛长生三人沿着密林悄悄往神策营中潜入,一路上不止见到神策军,还看见几个江湖人,李慕云忽然想起什么,忙说:“我今日曾听得不少江湖人士议论纯阳宫中似有至宝,这些人想必正是为此蜂拥而至。”
“纯阳至宝不过大道至简。”祁进摇头,不屑道,“恐怕又是那杨叶中宣扬出去的消息,意在将水搅浑,歹人扰我纯阳净土,实在可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