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上衫勇刀转述完日轮山城之事的始末,谢云流摩挲着刀柄,神情看不出喜怒。
半晌后,他才开口:“所以,你是随重茂一起来到此处?”
上衫恭敬答道:“是,大师范命我护卫李重茂师范,在下不敢懈怠。”*
谢云流又问:“那城主是请他以我的名义去信纯阳,邀了风儿他们参加所谓日轮宴?
“是。”
“你们先前可知那城主的目的是将中原武林名宿困在此地,图谋不轨?”
听出他言语之中未曾遮掩的怒气,上衫勇刀跪伏在地:“……是。”
谢云流握着刀柄的手已是青筋暴起,他冷哼一声,道:“李重茂来此的原因恐怕不止接到邀请那么简单吧。”
陶寒亭旁听许久,终是按捺不住,追问道:“陶某曾闻东海之上有一听月岛,后改名日轮山城,乃是中日贸易中转之用,然而观这山城遍地残破机关,又有如此多的海寇,便知它已成倭国军事驻地,谢前辈先前所言李重茂,可是那位……难道废帝果有复起之心?”
谢云流并未回答,可是沉默本身便已能说明问题。
当初他离开东瀛返回中原,除了复仇,不也正是因为察觉藤原家对自己的利用、李重茂的逐渐改变,还有……对纯阳过往的怀念吗?
可每次再度见证旧友日渐膨胀的野心,他依然会感到失望。
陶寒亭察觉谢云流微妙的态度,长叹一声,对他拱了拱手,不再说话。
上衫勇刀被陶寒亭打断,还未曾回答谢云流的问题,却听他已再度开口:“上衫,你可知我已在五年前退出了一刀流?今后不必再称呼我为大师范。”
开元二十七年,亦是六年前,他重返中原,同年寻得当初在他与李重茂逃亡时背叛他的朋友苏鱼里,知晓了当年之事还有内情,最终放过了苏鱼里,可是次年,却有一名为浪三归的侠客远赴西域,要为苏家惨遭灭门之事向他寻仇。
谢云流知晓此前有人冒用他的名姓在中原武林掀起腥风血雨,却因只在武人之中,并未加以理睬,然而这次祸及苏鱼里全家上下,却实在令他怒不可遏。
他派心腹红叶暗中调查此事,不料竟查到跟随自己到中原的一刀流六番队队长尾上菊村头上,欲取其性命之时,藤原广嗣话里话外皆在为尾上菊村开脱,终是让他看清藤原广嗣其人与一刀流真实面目,遂以义断恩,退出一刀流,不久后自己开宗立派,是为刀宗。
“大师……谢……”上衫勇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称呼谢云流。
谢云流与他终究有师徒之谊,亦清楚上衫是个愚忠之人,故而干脆道:“你若视自己为一刀流之人,便自行离去,顺便告诉藤原广嗣和李重茂,日后好自为之,假使将来立场相悖,谢某绝不会手下留情;你若仍想追随我,便不必再护卫重茂,日后可随我去刀宗。”
上衫满脸急切,正要开口,却见谢云流抬手道:“你不必立刻作出决定,我还要在这岛上逗留几日。若你想加入刀宗,日后便不可再与藤原广嗣等人有所牵连,对待中原武林也不可再像先前一般猖狂,你此次落败,应已知晓自己斤两。”
他说完便站起身带着呆愣愣的谢流岚离开了,陶寒亭等人也立刻跟了上去,只留上衫一人在原地,思索未来何去何从。
谢云流所谓逗留几日,自是对先前谢流岚要往寇岛寻药一事信以为真。
长生那边又上了船,本可故技重施,奈何师兄师姐对她看得更紧,尤其萧孟遭遇此次变故,恨不得时时刻刻跟这个小师妹黏在一起,以至于长生分身乏术,谢流岚便只能保持那副患了失魂症一般的模样,只有夜里才能恢复正常。
她本想立刻和谢云流说清楚,能治自己这病症的只有吕祖,上了华山便可以解决问题。
可是偏偏陶寒亭几人也对她的病情十分担忧,找来找去竟又找到了滞留寇岛的徐淮头上。
听到这个消息时,谢流岚脑海中只剩下十个大字——“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还有只大逆不道的鹦鹉在她脑袋里疯狂嘲笑,叫嚣着“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说来也巧,年关将至,阿麻吕等万花弟子离开前本邀请徐淮同行,然而长生先前用倭寇试药竟歪打正着有了成效,徐淮一门心思扎在帮那几个仿佛不老不死的“孩童”寻得扭转之法上,直接拒绝了二师兄的好意。
待送走对他感激涕零的“孩童”们,竟又遇上个身患疑难杂症的病人,徐淮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命中注定要留在寇岛。
眼看这样下去不知要拖到何年何月,洛长生只好憋出个“闭关”的蹩脚借口,不许任何人打扰,心一横就将灵魂转移到谢流岚体内。
睁开眼时正对上徐淮手中银针,她几乎立刻从床上跳下来,道:“这方法对我无益。”
徐淮惊愕地看着这忽然神台清明生龙活虎的“病患”,心中奇异之下也不忘好奇道:“你怎知我这针灸之法于你无益。”
谢流岚一边暴力制裁放声大笑的鹦鹉,一边在心中叫苦不迭,只能道:“此病症世间唯有一人能解,便是华山吕纯阳。”
徐淮只当她讳疾忌医,全将希望寄托在怪力乱神的手段上,还安抚道:“好好好,但让我为你把把脉,亦无甚么坏处。”
偏偏这时谢云流也推门进来,目光沉冷地盯着谢流岚:“你既知这病只有师……只有吕纯阳可解,为何又在浑噩之时执意要来寇岛?说,你究竟是何来历?”
谢流岚只觉得自己被回旋而来的暴雨梨花针扎成了刺猬,绞尽脑汁想要辩解之时,却有一浑身浴血之人蹒跚着冲了进来,恰好做了她的救星。
“上衫?”谢云流搀住那人,惊道,“谁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