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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突（第2页）

她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眼前这个胡子拉碴、眼神闪烁、情绪激动的男人，多年的阅人经验让她直觉此人绝非善类，很可能是有前科或者走投无路的边缘人，跟这种人硬碰硬，吃亏的肯定是自己这边。

她脸上堆起生意人惯有的圆滑笑容，打圆场道，语气缓和却带着不容商量的意味：“行啦行啦，大哥，消消气，咱不争这个，您把这钱收好，另外换一张就成。这张啊，实在太旧了，花出去别人也不乐意收，您说是不是？大家都行个方便，互相体谅一下。”

她说着，将那张□□递还到张卫强面前。

许亦尧张了张嘴，还想争辩这分明就是□□，凭什么要退让，却被王婶一记严厉的眼神及时制止，他只好把话硬生生咽了回去，郁闷地闭上嘴，胸口堵得厉害。

张卫强见状，立刻借题发挥，一把抓回那张□□，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提高声调，唾沫星子几乎要溅出来，骂骂咧咧地喷道：“什么破店！连钱都不认识！以后再也不来了！”

说完，像是生怕对方反悔，转身快步冲出店门，身影很快消失在街角。

许亦尧看着那人消失的方向，气得脸颊鼓鼓的，直到王婶收拾好东西走到他身边，他才忍不住低声抱怨：“王婶，刚才为什么不让我说？那明明就是张□□！”

“我还能看不出来是□□吗？”王婶叹了口气，语气放缓了些，带着几分无奈和过来人的智慧，“你这孩子，做事不能光认死理，得多转个弯，你看看那人那样子，像是能讲道理的吗？眼神凶得很，身上说不定还带着家伙，为了一张十一块的□□，跟他硬碰硬，万一他狗急跳墙，动起手来，你吃亏怎么办？咱们是做生意的，讲究的是平安和气。听婶一句，该软的时候就软，该让的时候就让，平安最重要。”

她拍了拍许亦尧的肩膀，“有些亏，吃了是为了避免吃更大的亏。”

王婶果然眼光毒辣，一眼就看穿了张卫强的底细，虽然她并不知道具体详情。

十二年前，张卫强因伙同他人入室抢劫，数额不大却性质恶劣，被判入狱。上个月，他才刚刚刑满释放，重返这个早已物是人非的社会。

妻子早已嫌他丢人现眼，在他入狱后不久就离了婚，带着年幼的孩子改嫁他人，断绝了所有联系。年迈的父母在他服刑期间，因为忧愤和疾病相继离世，他连最后一面都没能见到。如今他孑然一身，回到破败的老家，名声早已扫地，连村子也不敢多待，只怕那些昔日乡邻的指指点点和一人一口唾沫，就足以将他彻底淹没。

这一个月来，他四处寻找工作，却处处碰壁。正规工厂一听到他有案底，立刻拒之门外；工地包工头看他身形不算魁梧，又坐过牢，也不愿留他；甚至连小餐馆洗盘子的活，老板打量他几眼后，都嫌他眼神晦气，不愿给他一口饭吃。

张卫强跌坐在路沿，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心里又涩又恨，像灌满了铅。他想不通，难道就因为他一时糊涂犯了错，坐了牢，这世上就再没有一个人愿意给他一口饭吃，给他一条活路了吗？社会就这么不容他？

回想起刚才在水果店的遭遇，那个半大小子警惕的眼神和毫不留情的揭穿，王婶那看似和气实则疏远防备的态度，张卫强心中的愤恨全都涌了上来，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几乎能想象到，经过这么一闹，周围所有店铺的老板此时恐怕都已对他提起了十二分的警惕。他本已走投无路，今天只是想顺手牵羊拿点吃的，或者碰碰运气看能不能花掉那张碍眼的□□，勉强活下去。

可为什么就连这么一条渺小、卑微的生路，这个世界都不愿给他留下？连一点点侥幸的机会都要掐灭？

张卫强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五指猛地收紧，手里那个刚捡来的空啤酒罐在他手中发出刺耳扭曲的呻吟声。他狠狠将捏扁的罐子砸向地面，发出一声咣当巨响，吓跑了不远处觅食的野猫。

脑海中掠过许亦尧那张年轻、带着倔强和审视意味的脸，他浑浊的眼底掠过一丝阴狠的凶光。

都是那个小子！要不是他多事，自己或许已经得手了！那种被轻视、被驱逐的屈辱感，混合着长期压抑的绝望，瞬间转化为暴戾的冲动。

他啐了一口带着铁锈味的唾沫，决定要让那个不识相、断他生路的小子，好好尝尝苦头。

晚上八点多，天色早已墨黑，路灯发出昏黄的光晕。许亦尧下班了，他依旧没有回家吃饭，胃里空落落的，却没什么食欲。他知道，孟行简似乎也已习以为常，却仍会在冰箱里为他留好晚上的饭菜，用保鲜膜细心地封好。

他独自走在回去的路上，路灯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短，周而复始。他抬头望向那扇熟悉的窗户——八楼，客厅的灯还亮着，像黑夜中一颗温暖的星。

许亦尧心里清楚，孟行简虽然从不打电话催促，也从不问他为何晚归，却每天都在用这盏灯等他回来。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他心中漫开，复杂难言。就像咬下一口未熟的苹果，入口瞬间泛起一丝微弱的、虚幻的甜，诱人深入；而后久久萦绕在舌尖喉头的，全是挥之不去的、青涩的酸楚，一直蔓延到心底。

他贪恋这份不动声色的好，却又痛苦于这好背后可能仅仅是礼貌和习惯，而非他渴望的那种特殊情感。

许亦尧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踢开了脚边的一颗小石子。孟行简为什么总是对他这样好？好到让他产生错觉，好到让他无法轻易抽身。

明明……又并不喜欢他。

一只熟悉的流浪猫从旁边的草丛里轻盈地跃出，尾巴高高翘起，亲昵地绕在许亦尧的脚边转圈，用脑袋蹭他的裤腿，软软地“喵”了一声，像是在打招呼。

许亦尧暂时抛开心头的烦闷，蹲下身，轻轻摸了摸它略显干瘦的脑袋，语气温柔而带着歉意：“对不起呀，今天没带猫条呢。”

小猫像是听懂了似的，仰起脑袋，又细细叫了好几声，琥珀色的眼睛里带着期待，仿佛在表达小小的不满和催促。

许亦尧的心被这小小的生命软化了些，他站起身，对着它承诺道：“知道啦，明天，明天一定记得给你带哦。”

小猫这才满意似的，蹭了蹭他的鞋，转身又钻回了草丛深处。

许亦尧看着小猫消失的方向，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随即转身走进了单元门。他并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暗影里，一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蹑足而至。

张卫强从水果店起，就一路尾随，始终隔着五十米左右的距离，利用行人和车辆作为掩护。他看着许亦尧走进楼道，这才快步跟上，抬头紧盯着一楼电梯门口上方跳动的红色数字。

数字依次变化，最终定格在“8”。

昏暗的顶灯光线昏黄，落在他布满阴鸷的脸上，投下更深的阴影，显得格外狰狞。他在原地伫立了很久，紧握的双拳透露着内心的汹涌。

最终，他默然转身，融入了更深的夜色之中，一个危险的计划似乎已然在他心中成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