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独自去的吗?
林衡默不作声地盯着纸页。
他拍了张照,将票根原封不动地塞回口袋,接着抖了抖风衣,展平挂起。
*
夜里三点,萧瑟寂静的黑暗里,林衡做了一个关于沉闷夏日的梦。
他梦见一台复古电话机,樱桃红色,黑亮的按键像一颗颗虫蛀的孔洞。
他心焦如焚,一次次抓起沉甸甸的听筒,拨号、恳求、挂断,甜美的女声刺激着耳膜,他急得汗水滴进了眼皮里,眨眼时涩涩的,好疼。
“……我和领导争取过了,既然那位客户没交定金,您又这么有诚意,他同意把夏令营最后一个名额转给您的朋友。可以报一下您朋友的姓名和联系方式吗?”
林衡跌坐在沙发上,如释重负地出了口气:“我还没见过他,只知道他妈妈姓江。后天再告诉你,可以吗?”
“好的,我先发您链接,您可以在线上支付定金。夏令营的邀请函明天寄出,麻烦您到时签收下……”
林衡没留意听,梦里的阳光晒得他头重脚轻,广藿香的气味让思绪浑浑噩噩,在嘶嘶的电流声里,他只是一味地幻想着,接到夏令营烫金的邀请函时,那个小他两岁的新朋友会不会很激动?
他怀着隐秘的雀跃熬过了三天,在临近十七岁的傍晚,他总算见到了那个漂亮的男孩。
“小衡,妈妈给你介绍下,这位是江峥流江阿姨,是妈妈的好闺蜜,刚刚辞掉德通医药研发中心主任的工作。这位是江阿姨的儿子,江耀清……”
十五岁的男孩很清瘦,T恤下摆长及膝盖,五五分的穿搭,却越发显得身量高挑。
他左肩挂着包,行李薄薄几件,甚至撑不开牛津布。鞋子是潮牌限量款,林衡在店里见过,价格签上满满一堆零,是令人咋舌的天文数字。
离奇的是,男孩身上却全无富贵气,亦没有骄矜、从容或玩世不恭,他转着浅褐色的瞳仁,视线触了下林衡,又迅速飞散,虚虚落在远处:“哥哥好。”
没人责怪他的冷淡,因为他长了张不爱笑的脸,这张脸美得惊人,足以将无礼装点为矜持、稳重与深沉。
青春期的少年,总会有些郁郁寡欢。
许多人都这样想,因为他表现得很温顺。他们喝茶、闲谈、吃饭,耀清像一道影子,沉默地守着大人,却又存在感鲜明,令林衡不由得频频探看,即便映在眼中的只有一张纹丝不动的面孔。
叮铃铃——
是快递员的来电。
林衡一边起身,一边解释道:“我订了深红图腾夏令营的名额,邀请函到了,我去签收一下。”
他转身离开时,林不默笑着调侃道:“哎呀,为了这个夏令营,小衡真是费尽了心思……前两天我总见到他打电话,说是夏令营满员了,但有个人没交定金,他就想尽一切办法,把这个名额给磨来了……”
此话一出,饭桌上的气氛凝滞了一瞬。
江峥流仍是温和地笑着,她扶了扶镜框,不慌不忙地同林不默叙话。
窗外雷声隐隐,闪电劈开乌云,浑浊的雨滴零星地打湿了玻璃。
她慢条斯理地闲聊,坐在她影子里的耀清面色不虞地擦嘴。揉皱的纸巾被不耐烦地一弹,轻飘飘地撞上桌沿,而后翻滚着滑落到地毯上,摇晃着停在一片黑暗中。
没人察觉他的失礼,更没人察觉他何时离开了餐桌、绕到后门、翻出庭院、撬开了自行车锁……
见面不到两小时后,江耀清便提着行李出走了。
等林衡回来后,只有空空的座位,消失的背包,泥泞的脚印,失窃的单车……
耀清从林家大宅里消失了,甚至连句“吃饱了”都没曾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