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水网密布,我们很快找到一处偏僻的渡口,雇了一条小小的乌篷船。
船家是个沉默寡言的老翁,收了比平常多一倍的船资,便不再多看我们这些“逃难”的“灾民”一眼。
蜷缩在狭窄的船舱里,听着船桨划破水面的欸乃声,感受着船身轻微的摇晃,连日来的疲惫和紧张似乎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出口。
乌恩其很快靠着船舱壁打起了鼾。
我坐在靠近舱口的位置,看着外面飞速掠过的两岸景色。
白墙黛瓦,小桥流水,偶尔有浣衣女子的吴侬软语随风飘来,一切都柔软得不真实。
与漠北的苍凉、一路的追杀,形成残酷的对比。
萧景湛坐在我对面,闭着眼,像是在假寐。
阳光透过竹篾船篷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没有了易容药物的遮盖,他脸上的疲惫和病色无所遁形,但那份属于他的、清峻的骨相也愈发清晰。
玉容膏似乎真的起了作用,他脸上的皮肤不再那么暗沉粗糙,那道疤痕也淡得像一道浅色的阴影。
他似乎察觉到我的注视,缓缓睁开眼。
四目相对,船舱内空气仿佛凝滞。
“看什么?”他问,声音不高,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慌乱地移开视线,心跳如鼓:“没……没什么。”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身下粗糙的草席。
他沉默了一下,忽然道:“等回到京城……”
他顿住了,后面的话没有说下去。
我抬起头,看向他。
他目光望着舱外流淌的河水,眼神有些空远,里面似乎藏着千言万语,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等回到京城,”我接过他的话,声音很轻,却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坚定,“一切都会不一样的。”
他转回目光,落在我脸上,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那眼神太过复杂,有审视,有探究,有某种压抑的期待,还有一丝……我无法定义的柔软。
“嗯。”最终,他只应了这一个字。
船身轻轻摇晃,水声潺潺。
我们不再说话,各自沉浸在思绪里。
我知道,前路未卜,京城等待我们的,可能是更凶险的狂风暴雨。
但至少此刻,在这条摇向未知的江南小船上,在他逐渐清晰的容颜和那一声模糊的“嗯”里,我找到了一丝近乎奢侈的、短暂的安宁。
而那份证据,正紧紧贴在我的胸口,沉甸甸的,像一颗等待破土而出的、足以燎原的火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