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黄昏,我在集镇上最大的、也是鱼龙最混杂的“沙狐”酒馆角落里独酌,劣质的马奶酒呛喉而苦涩。
耳边充斥着各种语言的喧哗,空气中弥漫着羊肉的腥膻和汗臭。
几个喝得醉醺醺的北漠武士跌跌撞撞地进来,大声嚷嚷着,口音带着王庭卫队的腔调。我下意识压低了斗笠的帽檐。
他们的话题很快扯到了不久前那场宫廷变乱。
“……要说狠,还是咱们新汗王狠!”一个满脸横肉的武士打着酒嗝,“那汉人狗头军师,帮他除了大皇子,坐了汗位,转头就说人家是南朝奸细,要拿下问罪!啧啧……”
“可不是!听说那晚围杀,惨烈得很!那汉人身边几十个死士全拼光了,他自己也挨了好几刀,最后从那么高的宫墙上跳下去,下面就是野狼谷……肯定喂了狼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指尖冰凉。野狼谷……
“喂狼?我看未必!”另一个稍微清醒点的武士压低声音,“我有个兄弟那晚当值,说好像看到有人影从谷底把他捞走了……神神秘秘的,不像咱们北漠的人……”
“捞走?谁他妈敢捞新汗王要杀的人?除非是……”那武士做了个向南的手势,脸上露出暧昧又忌惮的神色。
南朝的人?雍王萧玦派来灭口的?还是……其他势力?
线索在这里又断了,扑朔迷离。但至少,有了“可能未死”的一线希望。野狼谷……
我放下酒钱,起身离开喧闹的酒馆。外面的风沙更大了,吹得人睁不开眼。我必须去野狼谷看看。
就在我走向落脚的小客栈时,巷口阴影里突然闪出几个人,拦住了去路。看打扮,是本地的地头蛇,眼神不善。
“南边的商人?听说你很有钱?”为首那个脸上带疤的汉子咧嘴一笑,露出黄黑的牙齿,“借点银子花花?”
林影悄无声息地挡在我身前。
我懒得废话,正欲示意林影速战速决,眼角余光却瞥见巷子深处,一个倚在土墙上的身影。
那人穿着一身破旧的北漠牧民袍子,头上裹着挡风沙的头巾,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脸。
他怀里抱着一把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马头琴,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琴弦,发出几个不成调的音符。
看似慵懒随意,但他所处的位置,恰好封住了地头蛇可能的退路。
而且,他按在琴弦上的手指,骨节分明,稳定有力,不像是普通牧民。
地头蛇显然也注意到了他,有些忌惮地瞟了一眼。
就在这时,那抱琴的人忽然抬起头,帽檐下,一双深邃的眼睛朝我这边扫了过来。
目光相接的一刹那,我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那双眼睛……
尽管隔着风沙,尽管他面容隐藏在阴影和头巾下,但那眼神的轮廓,那眼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震惊,担忧,急切,以及一种强行压抑的克制……
太像了!
像到让我呼吸骤停!
萧临?!
不……不可能……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这副打扮?
我死死盯着他,试图从那有限的角度看清更多。但他很快低下了头,继续拨弄琴弦,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无意间的扫视。
地头蛇见那抱琴人没有干涉的意思,胆子又大了起来,逼近一步。
林影冷哼一声,手已按上刀柄。
“住手。”
一个沙哑、低沉,完全陌生的声音响起,来自那个抱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