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效像潮水般退去,留下劫后余生的虚软和一种更深沉的、浸入骨髓的疲惫。江岁声在夏柏的臂弯里沉沉睡去,呼吸依旧浅薄,但至少平稳。
夏柏将他安置好,盖好被子,指尖在他汗湿的额发上停留了片刻,眼底是尚未完全褪去的、掌控一切的沉静,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然后他才起身去处理工作邮件,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急救,不过是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江岁声这一觉睡得很沉,直到次日午后才醒来。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狭长明亮的光带。公寓里安静得能听到中央空调细微的出风声。他躺在柔软得过分的床铺里,身体像是被拆开重组过,每一寸肌肉都残留着过度痉挛后的酸软,喉咙里是吸入剂留下的、挥之不去的微苦药味。
以及夏柏那句低沉的、如同神谕般烙印在他脑海深处的话——
“能救你的,只有我。”
他缓缓睁开眼,望着天花板上简洁的吊灯,眼神空茫。
昨日的濒死恐惧、巨大的情绪冲击、以及那份在生死关头被无限放大、几乎将他淹没的依赖和感激,都随着理智的回笼,慢慢沉淀下来。
露出底下冰冷而坚硬的基石。
“流动的墓碑”。
那个在极致情绪下闯入脑海的、尖锐到残忍的比喻,并没有消失。它像一枚淬毒的针,扎在那里,细密地释放着冰冷的痛楚和……清醒。
他爱夏柏吗?
爱的。
那种爱混杂着依赖、崇拜、感激,以及对他强大力量的迷恋,早已深入骨髓。夏柏给予他的照顾、资源、那种被全方位包裹的安全感,都是真实存在的。甚至昨夜那场延迟的、带着冰冷算计的救援,其最终结果,依然是救了他的命。
这份爱,沉重而真实。
可夏柏爱他吗?
大概……也是爱的。
只是那份爱的底色,浸透了另一个早逝男孩的遗憾和悔恨。夏柏看向他时,那深沉眼眸里倒映的,究竟是他江岁声,还是一个他未能守护好的、名为“夏杨”的影子?
他无法确定。
他只是一次次地想起,夏柏是如何事无巨细地监管他的健康,如何以“为你好”之名将他与可能带来“风险”的外部世界隔离,如何在他每一次试图独立时,用或温柔或强制的手段,将他拉回那个绝对安全的玻璃罩中。
那不是守护一个爱人,那是看守一份珍贵的、不能再出任何差错的“补偿品”。
他不可能背负着别人的姓名和遗憾活下去。他不是夏杨的替代品,不是一块用来铭刻夏柏悔恨的墓碑,哪怕这块墓碑是“流动”的、温暖的、被深切爱抚着的。
这个认知像一把冰冷的刻刀,一点点剔除着昨日因救命之恩而滋生出的盲目顺从和感激。
剩下的,是一种近乎绝望的清醒,和一种必须离开的、冰冷的决心。
爱是真的。
但禁锢也是真的。
他不能为了这份爱,彻底杀死自己。
做出决定的那一刻,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疼得他几乎蜷缩起来。巨大的不舍和依恋如同海啸般反扑,几乎要将他那个刚刚成型的决心击得粉碎。
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用疼痛强迫自己冷静。
不能冲动。
他需要时间。需要绝对的冷静和周密。
从那天起,江岁声变得异常“安分”。
他不再试图碰触相机,不再提及任何外出工作的想法。他乖乖地待在公寓里,按时吃药、吃饭、睡觉。夏柏回家时,他会主动迎上去,接过他的外套,甚至会笨拙地学着给他泡一杯热茶。
他依旧会在那宽大的沙发上,缩在夏柏身边看书或看电影,偶尔会在夏柏揉他头发时,像只被安抚的猫一样,轻轻蹭一蹭那只温热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