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并未冲淡那场试探留下的冰冷余韵。顾言蹊像一枚被投入静水中的石子,表面波澜不惊,内里却承受着持续不断的压力涟漪。
他尽可能维持着日常的高效运转,处理文件,安排行程,回应傅斯渊所有或清晰或模糊的指令,像一个精密仪器,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傅斯渊的目光偶尔落在他身上时,那份审视和评估的意味更浓,仿佛在等待什么,或者说,在催化什么。
这天下午,内线电话响起,傅斯渊召他进办公室。
推门而入的瞬间,顾言蹊便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没有堆积待批的文件,没有即将开始的会议提醒,甚至连空气都凝滞得过分沉重。
傅斯渊没有坐在他那象征权力核心的办公桌后,而是背对着门口,伫立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窗外天光云影,楼下是蝼蚁般川流不息的车河,而他挺拔峻峭的身形被光线勾勒出一道冷硬的剪影,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掌控感和令人窒息的距离感。
整个空间仿佛成了一个舞台,而他是唯一的、等待演员入场的观众兼导演。
“傅总。”顾言蹊出声,打破沉寂。
傅斯渊没有立刻回头,只是望着窗外,声音平稳地传来,听不出丝毫情绪,却像低气压中心般让人心悸:“码头区的王总,你还记得吗?”
顾言蹊的心弦下意识绷紧。那个名字像一枚锈蚀的钉子,带着不祥的预感。“记得。”他回答,声音尽力维持平稳,“之前拖欠集团旗下建材公司近八千万货款,多次协商无果。此人……风评不佳,据说与灰色地带关系密切,是个难缠的角色。”他补充道,试图提醒其中的风险。
“嗯。”傅斯渊终于缓缓转过身,目光如淬火的鹰隼,锐利地钉在顾言蹊身上。那眼神极具穿透力,似乎要剥开他冷静自持的外表,直刺入最隐秘的内心角落。“他松口了,同意谈谈还款事宜。”傅斯渊语气平淡地抛出一个消息,随即话锋一转,投下致命的钩索,“但有个条件——只派一个‘能做主’的人,单独去他的码头仓库谈。”
码头仓库!单独前往!
顾言蹊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不祥的预感瞬间攫紧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呼吸一滞。那是什么地方?那是王总经营多年的地盘,龙潭虎穴,法外之地!所谓的“谈判”在那里进行,而且要求单独前往,这根本不是商业磋商,这分明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鸿门宴,甚至可能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死亡邀约!
寒意顺着脊椎急速爬升。他几乎能想象出仓库里可能埋伏的打手,可能存在的暴力威胁,以及对方肆无忌惮的嘴脸。
“傅总,”顾言蹊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干涩,试图做最后的努力,“这太危险。王总此人毫无信誉可言,此举意图难测。是否需要安排安保人员暗中随行,或者至少让法务部的同事一同前往,以备不测?”
“不必。”傅斯渊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不容任何质疑,“他点名要你去。”
这句话像一道冰冷的判决,瞬间击碎了顾言蹊所有的侥幸。点名要他?一个总裁特助,而非专业的商务谈判代表或法务人员?荒谬至极!
电光石火间,顾言蹊彻底明白了。这不是王总的意思,这自始至终,都是傅斯渊的意思!
又是一次测试。一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直接、更加冷酷、也更加危险的忠诚度与能力测试。傅斯渊是要亲手将他这把“刀”,扔进最肮脏凶险的“狼窝”,看他是否会被撕碎,还是会沾着一身血污和污泥,完成任务归来。他甚至冷酷地切断了一切可能的支援,将他彻底置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傅斯渊是否察觉了什么?是用这种方式敲打他,警告他?还是仅仅出于上位者对于掌控一切的病态迷恋,乐于观赏困兽之斗?
“怎么?”傅斯渊挑眉,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嘲弄,“怕了?”他像是在欣赏顾言蹊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那目光里没有半分对下属安危的关切,只有冷静到残忍的评估和一丝……近乎玩味的兴味。仿佛在期待一场即将开幕的精彩戏剧。
顾言蹊抬起眼,强迫自己对上傅斯渊那双深邃难辨、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的眸子。巨大的恐惧和屈辱感在胸腔里翻腾,几乎要冲破喉咙。但他知道,他不能退缩,甚至不能流露出丝毫的怯懦。
一旦示弱,等待他的可能是万劫不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