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玛妮进屋了,她本也是想过来和弟媳说衣柜的事,走到门口,刚好听到她们正在谈论这个事。
“朵林,你和金币一年也回不来两次,每年过年的时候最多也就回来待个三五天,家具不添置也行吧?添置了也是空放着吧?”玛妮说。
“不会的!既然我要添置,那就是用得着!我需要添置个梳妆台和写字桌,梳妆台我用得着,写字桌呢,给毛豆用,他大了,作业越来越多,总不能一直趴在炕上写字吧?对眼睛不好!”毛豆是玛妮的侄子。
“梳妆台没有必要吧?你总共能回来几天?买了也是空摆设吧?写字桌不添也可以吧?毛豆去年一整年在奶奶家待的天数也就两三天吧?”玛妮分析着。
“我已经决定了!这两样必须添的!”朵林的语气斩钉截铁。
“你是怕我把衣柜摆你那边,才说要添家具的吧?朵林!”
“二姐,那是我的屋,我想添置什么不添置什么还用跟你们商量吗?我有这个自由吧?”
“你没有这个自由!这是我爸妈的院子,我爸妈的家,我想弄个衣柜放我自己的衣服,怎么了?我跟你说!我根本就不用跟你商量!你霸占的这三间屋子,本来就应该有我和我姐一间的!我告诉你,以后那个屋子,我想放什么就放什么,我跟你商量个鬼!我过两天我就跟家具城订一个衣柜,让他们给我送过来摆上!”
“你想上哪儿摆上哪儿摆!别往我屋里摆!”朵林吼道。
“我就摆西边那个屋里!”玛妮也吼叫着。
“你试试!我告诉你,只要我不同意,你连个芝麻都别想摆进去!”
“那你等着,你看我摆不摆得进去!”
“你要敢摆进我屋里,我就给你卸了!”
“你要敢卸我柜子,我卸了你!”
妈一个劲儿地劝她们别吵了,但是她的声音全部被朵林和儿媳的声音盖住了。朵林虽然孕反严重,但她不想输了气势,看到朵林指鼻子瞪眼、喊天震地的,她也撅着脖子愣嚷。
“别嚷了!嚷什么嚷?玛妮,你给我闭嘴!”爸瞪着玛妮,他的声音盖过了姑媳二人,屋里这才瞬间安静了几秒。
“爸,你冲我嚷什么!你怎么不说她?”玛妮指着朵林。
“那几间屋子在你弟结婚前,确实承诺都给了你弟,你在这儿瞎嚷,你没理啊!”
“即便如此,我和我姐也都是你的孩子,我们在这个家里放个衣柜都不行吗?”
“你想放衣柜,上你自己家放去,上你婆婆家放去!要么你就自个儿掏钱在县城里买个房,作为你娘家的大本营,我和你妈也可以搬过去住,那样的话,你和金币以后每次回娘家,就可以直接回县城的房里。县城的房多好啊!冬天有热水,有暖气,自来水直接通到家里,热水器一加热,洗澡洗脚都随时,多好多方便啊!人家郭老师他闺女早几年就给他们老两口在县城里买了个三居室。你要有本事,你也学学人家郭毓!”
“爸,你又在拿我和郭毓比了,你又在嫌我没本事了!我告诉你,你嫌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如别人家的女儿有本事,我又何尝不嫌你这个当爸的不如别人的爸有本事!别人家的爸,会给自己女儿单独留一个房间,让女儿随时回家都有地方住。你呢?你连一个两平米的放衣柜的空间都没能力给我和我姐!你就是整天讽刺、挖苦我姐、我弟和我,嫌我们姐弟三个没别人家的孩子有出息!你自己呢?你有多大出息?你连个养老钱都没给你自己挣下!每个月要靠三个子女给你打钱你才能活下去!跟我同学的爸爸比比,哪个不比你强!”
“啪!啪!啪!”三个大耳光子猛扇到了玛妮的脸上,一阵火辣辣的感觉后,留下了三道红印。一个趔趄,玛妮倒到了餐桌下。
朵林吃了一惊,不过她很快就调整好了情绪,换上了一副无所谓的态度。“在婆家,一定要冷漠、自私,不要共情婆家的任何一个人!”这个思想是她跟一位自媒体博主学到的,用到眼下的场景正合适。
妈呢,她显然也被爸的动作惊到了,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她先是不敢置信地大张着嘴巴,紧接着用哭腔大呼小叫地喊着,“你怎么能打她呢?她怀孕了呀!”她赶忙弯腰,想去扶玛妮起来,却被爸厉声喝止了,“别扶她!你扶她干什么!”爸一拳头把妈往后击了一把。妈被吓得不敢做声也不敢动弹了,立在原地。
“死丫头,你敢这么跟你爸我说话,我没本事是因为你爷爷没给我取个好名字,取了个‘郑三元’,注定我这辈子不管多努力,都只能郑三块钱!你们姐弟几个呢?我给你们起的名字多好!你姐叫郑金币,寓意金银满屋、家财万贯;你呢,郑玛妮,玛妮就是money,郑玛妮就是挣钱挣钞票,我虽然没学过英语,但是我知道money是钱的意思,你这个名字还是当年请一个大学生给起的;还有你弟,直接叫郑大乾。给你们起了这么好的名字,你们都混不好,纯粹是你们能力的问题!不怪你们自己能怪我吗?”
“听听你自己说的话,认知低端、说话不讲科学,也毫无逻辑!让你当我爸真是我这辈子最大的不幸!你刚才那三个巴掌打过来!我这辈子再也不会叫你一声‘爸’!你打断了这三十五年的父女情!我恨死你了!你这种德性差的人,你不配做任何人的爸!从小到大,我是看着你在家里耍威风长大的!你也就收拾老婆孩子厉害,你也就在家里耍横厉害!出了家门,你怂得很,谁不欺负你,谁不往你头上骑!谁不把你当个软柿子捏!在外面和和气气笑眯眯,说话都不敢大声说,一回家就拿出了称霸天下的气势!又是咆哮又是怒吼!谁做你家人谁倒霉!在儿媳妇面前,你都怂得不行,不敢跟她商量放衣柜的事,却敢甩我三个巴掌!我都三十五岁了,我怀个孩子多不容易!我前面都流产两次了,要是给别的父母,谁不当个心肝宝贝小心伺候着。你们呢?经常性冷言冷语讽刺挖苦,今天竟然还打我!郑三元,我告诉你,我肚子里的孩子今天要是没事也罢,要是他出事了,我一定杀了你!”玛妮通红的眼睛又瞪向了朵林,她扶着桌腿缓缓地站起身来,“还有朵林,我一直以为你人品还不错,是个通情达理、有情有义的人,没想到我看错你了!你往衣柜里撒樟脑粉,你是故意的吧?”
“故意的?什么意思?二姐,咱们这里一到夏天,气候就特别潮湿,特别是阴雨天气,所以衣柜里易产生蛀虫,往衣柜里放樟脑是很正常的事吧?很多人都放的啊!”
“可是你明明知道我怀孕了!你还放?你明知道樟脑会对胎儿的发育造成不良影响!”
“会影响胎儿发育吗?我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单纯怕衣服生了蛀虫,别的我也没想那么多啊!要是我知道樟脑对孕妇和胎儿不好,我肯定就不会放了呀!”
“你别装糊涂了!你分明知道的!我想起你怀孕的时候,金条为了熏蚊子,点了一根蚊香条,你看到了,立马就骂了他一顿,让他把所有的蚊香,连同蚊香液都扔了,说挥发出来的气体对胎儿发育不利。我非常清楚地记得,金条提起过,到孕晚期的时候,你无意间发现堂屋柜子最下面的小抽屉里有一包樟脑丸,即便未曾拆封,你也赶紧让金条扔掉了,你担心会有少量的有害气体散发出来!你是多么小心谨慎仔细又面面俱到的一个人啊,你明明知道樟脑的危害呀!你就是想害我流产、想害我胎儿畸形!”
“我没想害你的孩子,我就是想恶心恶心你,让你赶紧离开娘家,别再在娘家赖着了!”
“朵林,我没听错吧?当初你多次跟我说你对那些传统的迷信的说法毫不在乎,你希望我能回娘家养胎,甚至你都不介意我在娘家坐月子。现在却又想赶我走!你前后的言行怎么如此不一致呢?”
“我说不介意,你就真的以为我不介意啊?我可能真不介意吗?你为什么听人说话的时候,听见啥就是啥,怎么不琢磨琢磨弦外音呢,怎么不思考思考对方深层次的含义呢?二姐,你比我大挺多岁的,但是心智怎么却那么幼稚那么不成熟呢?你以为别人都像你啊,心里想什么,说出来就是什么,说出口的就都是自己心里想的。你读书读傻了!没人像你那么没心眼儿那么傻!很多时候,我们嘴上说的和心里想的正好相反。比如我,我也怕你在娘家见红,人家都说玄学即是科学,老祖宗传下来的一些讲究是有一定的道理的,万一女儿见红真的会克娘家人呢?毕竟我有一个儿子,我不能为了你就拿我的儿子冒险吧?但是我还不能跟你明说,为了咱们姑媳之间关系和睦,我得假装我不介意,我得假惺惺地邀请你回娘家住。但是你也不想想,咱老家这边的人的思想是从五千年前传下来的,是根深蒂固的,我怎么可能不介意呢!我原以为你也是个讲究人,会为娘家考虑、会把娘家的利益和安全放在第一位、会主动避嫌不趟这趟浑水,我也还以为妈一定不会让你回来,因为这一方面她也挺讲究的!所以我才跟你说那几句客套话,才会假意请你回娘家住!没想到你还真不客气!直接就回来了!而且还打算长住,住到孕吐结束!你这样一搞,风险就大了,毕竟你前几年已经见红过两次了,这次会不会见红你自己也不敢打包票吧?你说这种情况,谁敢留你长住啊!夜长梦多啊!我儿子的人生还长着呢,我总不能为了你儿子害了我儿子吧!你作为姑姑,也希望毛豆好吧?也不希望他倒霉吧?二姐,既然你听不懂拐弯抹角、虚情假意的话,那我今天就跟你挑明直说了——我介意你在娘家住,我非常怕你在娘家见红!你尽快走吧!能早一天是一天!我求你了!”朵林双手合十,做祈祷状,“二姐,你也别记恨我,因为我也是按传统办事、身不由己情非得已啊!”
“难怪呢!正常人都会买樟脑丸,而你买的是樟脑粉。即便是买了樟脑粉,把粉末包在布里,打个结,放置在衣柜里就行了。而你,非要给每一件衣服都撒上粉末,为的就是让我无法处理掉它们,为的就是把我逼走!”她又郑重地看了一眼朵林,“谢谢你,今天给我上了重要的一课,那就是不要信别人嘴上说的,而是要弄明白对方心里想的;别人正在想的可能刚好和说出口的相反;还有就是即使遇到再大的难处都不要上别人家,即使对方再热情地邀请都不要去。即使一家人也是!这些以前从来没有人教过我,课本上也从来没有学过。朵林……还有爸、妈,是你们教我的。这一课比我在学校寒窗苦读16年、比我在社会上摸爬滚打20年学过的任何一课都重要!”玛妮的目光再一次转向朵林,“你这样处心积虑地硬逼着我走,若是被金条知道了,不怕他找你干仗吗?”
“你弟弟他是知情的,刚开始他不同意我整你,和我嚷,但是在我跟他分析了形势、利弊后,他沉默了,他默许了。毕竟在他心里,他也是讲究的,你知道的,他那个人最迷信了!恨不得拉个屎都要看黄道吉日的!”
“看来,这个家里,除了我,所有的人都很齐心啊!”玛妮冷笑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红包,“这是一千块钱,朵林,我本来准备给你的,想感谢你能抛开世俗、设身处地地为我着想、关心我、帮助我,现在看来,又是我想多了。”说着,玛妮将装在红包里的钱全都抽了出来,握成一卷,掷向了一旁的泔水桶,里面倒满了擦过抗洗过碗的飘着油花儿的黑乌乌的泔水。
“你干什么!你疯了吗?你就是个疯子!”爸惊叫着去用手打捞那些钞票。
“捞吧!赶紧捞吧!以后我给娘家花的钱将非常有限了!或许这就是我给娘家的最后几张钞票了!省着花吧!”玛妮一边苦涩地笑着一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