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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 章（第2页）

“爸，您这么说话，违不违心？我每次回老家看您，您总旁敲侧击地当着我的面说‘哎哟，电视上演的那三峡大坝多壮观啊，要是啥时候能去亲眼看看那大坝就好了！’哎呦，电视上老看到那黄果树瀑布，要是死之前能亲眼看看，这辈子也算是没白来！’‘哎呦，看了好几遍《乔家大院》的电视剧了，要是能去看看真实的乔家大院就没有遗憾了……’好，现在我耗费着巨大的时间、精力、金钱，带你们出来玩，你们却说这种话！”

妈接过话：“玩是玩好了！那也不如手里有几个钱好！妮子，我和你爸也好几年没有收入了！这几年我们也没种地，以前卖粮食攒的那点儿钱早就快花完了，我和你爸一年四季连个水果都不舍得买着吃。我俩不管病得多重都硬扛着，没钱上医院。你爸穿的那几条二股筋背心，都磨得发白发透了，也不舍得买条新的……你说我们也是农村老人，没有收入，没有存款，也没有退休金，这以后的生活怎么维持呢？”

“妈，你这是看杨益迦每个月给他爸妈五百块，你们心里不平衡了，也想跟我们要钱了。行，等你们没钱了，我和我姐我弟商量商量，我们每个人每个月也给你们五百。”

“我们现在就没钱了！现在就没得花了！”爸将脑袋扭向一边，从鼻孔伸出的鼻毛以极快的频率摇曳着，证明他正在气头上。

“爸、妈，我这两个月带着我公公婆婆，带着你们，到处玩，早超支了，这马上又得交房租了，这个月真没钱了，这样吧……下个月……下个月我给你们五百！”玛妮艰难地做着这个决定。杨益迦月薪一万多，她收入不稳定，多数时候月薪只有六千到八千。一线城市巨大的开销，让他们很难攒下钱，买房更是比梦都遥远的事。当初，每个月给公婆打钱的事，她原本是不同意的，给婆家花钱买东西，她愿意，但是固定每个月都要给钱，她感觉压力还是太大了。但丈夫那边姐弟三人已经商量好了，他不想出尔反尔再反悔，于是玛妮便干脆不管了，她想着只要自己努力奋斗，多挣一些，那些小钱也就没必要计较了。而且她确实很体恤农村的老人，觉得公婆不容易，虽然她嘴上反对，实际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支持，有时，杨益迦忘了打钱的事，她还会提醒他。

“不是下个月，是以后每个月，都给我们五百，两边老人，得公平对待！不能偏颇某一方！”爸提醒道。

玛妮眉头紧蹙着，愁得说不出话来。如果她同意了，未来的生活势必又要艰难上几分。

“怎么？给你公婆不心疼，给我们就心疼了？好好想想是谁生你养你的！别整天胳膊肘往外拐！”爸挖苦道。

“好！我以后每个月给你们打五百！”说完这句话，玛妮开始朝餐厅外走，她听到父亲在身后故意大声地说：“应该让她把以前的钱也补上，从什么时候给她公婆钱的，就从什么时候补！要不咱老两口就吃亏了！”

出了餐厅，玛妮坐到了餐厅连接地面的台阶上，“给他父母五百，给我父母五百；明天又该交房租了；我欠我朋友的钱，他欠他朋友的钱，到月底都必须还上；早上接到电话，得知他姑姑去世了，需要上礼一千块；这个月中旬，我朋友结婚，需要上礼五百；电动自行车上礼拜彻底坏了，需要再买一辆新的；杨益迦的手机用了快五年了，机子响应太慢，听筒摔坏了，还经常死机，影响业务联系，需要尽快换一台新的……”她在心里喃喃着，一笔又一笔的支出和花销，喃喃不完，永无尽头。玛妮抬头看看天，阳光热烈，自己却好像被一块积满了雨的云压着。脑海里的账单，哗啦啦地响，像刀片切向她，只觉得喘气越来越困难，她将手按在胸口上，目光呆呆滞滞的，精神萧索，像一片落红，沾满了泥和灰，凄切苍凉。

杨益迦躺着刷了十多分钟短视频，回来了，拉起玛妮的一条胳膊，“老婆，你吃完了？还是没去吃？”

“吃什么啊吃？还哪有钱吃饭啊！我不吃了！”话没说到一半，玛妮就哭了。

“怎么了？宝贝儿？”不知所以然的杨益迦满脑门儿的问号。

“你为什么要提给你爸妈打钱的事啊？现在好了，我爸妈也想要同样的待遇！”玛妮像个炮仗站了起来，“你说咱们压力多大啊，咱俩的大学都是靠贷了四年的助学贷款才读完的，刚毕业那几年忙着挣钱还贷款，好不容易还完了贷款，又该还父母的恩情了，平常给父母买各种保健品、日用品、水果坚果，过年过节还得给父母钱，这倒都是应该的，没成想，如今每个月还得给四个老人发养老金，两个没背景没资源没家境的人活生生成了政府机构，要去管一大摊子人！”

杨益迦不说话，用脚使劲地蹍地上的一个烟头，那烟头不知是谁扔的，他把它蹍得稀碎，凝重的神色像云团一样往脸上堆，越堆越厚，扩散到全脸。“你看，我就说花钱的时候要省着点儿！你不听！现在发愁了吧？”“我怎么不省了？我从头到脚穿的，哪一件超过一百块了！”“光咱俩省不行，咱俩辛辛苦苦牙缝里省几个钱，最后又全都铺张浪费在老人身上了，管什么用？你看你给你爸妈、给我爸妈花钱的时候，挥金如土！一点儿都不知道节省，咱俩省下的钱最后不都白省了？”“我不是看他们都老了，以后享福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嘛！””没事，孝顺父母是应该的，既然每个月给我爸妈打钱，确实也不应该把你爸妈漏了。”他眉头皱得能夹住菜刀了，嘴上却又故作轻松，“喏，我已经把500块转到你妈微信了，”他让玛妮看他的手机界面，“你妈已经收了，秒收！”

“我突然感觉压力好大啊！本来玩得挺高兴的，我自己原本也雄心壮志的，觉得未来可期。虽然你爸妈我爸妈来的这两个月，每天带着他们吃喝玩乐逛，各种买买买，花了很多钱，但是我觉得只要能让他们高兴，花多少钱都值，花完了咱们还可以去挣！但是刚才我妈要求咱们每个月也给她发生活费的时候，不知怎么的，我心情一下变得特别低落，感觉咱们负担太重了，背负的太多了，好日子遥遥无期。”

“这样，你以后别给他们买东西了，只给他们打钱，这样不就一样了嘛！你每个月给各家买的那些东西都不止五百块。这样是不是就感觉没有压力了？”

“我突然有点烦我爸妈，明火执仗地跟我要钱，跟要账似的，语气那么硬，不给他们都不行似的，也不看看我有没有那个能力！”

“不用在意，老小孩儿嘛！人老了就是这样，任性、固执。以后咱们还是该怎么孝顺就怎么孝顺，带老人出来看看转转，只要你别给他们花钱的时候大手大脚不加节制就行。我这几天也想通了，只要你乐意，我就陪着你！”

杨益迦的开导起作用了，玛妮阴转晴。

“老婆，我去给你点碗面吧！听听，你的肚子都饿得开始咕噜咕噜响了。”

“我不吃！咱们开销越来越大了，以后得比以前更加节省了！要不然，一年到头，真的啥都不剩了！我每天把午饭或者晚饭省了，就是省了二十块钱，一个月省下来，就是五六百块，刚好够给我爸妈发养老钱。”

“哎呦，我的天哪！你就别从牙缝里省这点儿钱了，用不着这么精打细算，要想让经济状况得到改观，重要的是创收，开源节流，为啥要把开源放在前面？”

“创收？你说得轻巧，那你倒是说说怎么个创收法？不出意外，咱俩的工资短期内都不会涨。拿着个死工资，谈什么创收？既然开源不了，就只有节流这一条路可走了。”

杨益迦执意要去给玛妮买吃的，玛妮严厉拒绝，尽管她饿得浑身发软，连靠墙站着的力气都没有了，她一屁股又坐了下去，“坐着吧，省饭！”她竭力把他也拉坐在了地上。

“我的天哪，你真的要这么省钱啊？这何必呢？”

玛妮捂住了丈夫的嘴，“闭嘴！尽量少说话，省饭！你说话做事都要消耗能量，消耗能量就意味着需要补充能量，需要吃饭。所以从现在起，尽量少说话少动，这样才能顺利省下一顿饭钱！”

杨益迦束手就擒地被玛妮控制着，“我渴得不行了，我去喝口水总可以吧？”

“不行，水也花钱，一瓶矿泉水一块呢，喝下去，过一会儿就变成尿了，毫无意义！”

“你这么说，那咱俩不如干脆死了算了！死了就一分不用花了，只要喘着气，就有花销！”

“你这个提议很好，咱俩一死，让四个老人把咱们那点可怜兮兮的财产一继承，也算是尽孝了。”

“你看你这越说越不着调了！一边旅游，一边想着省钱，多拧巴多难受啊！你这样，搞得我心情也很不好！我杨益迦的女人，我难道连顿饭都给她吃不起了吗？这不是打我脸吗？出来玩，什么钱都可以省，但是给我老婆吃饭的钱可不能省！想省钱，等回去了再省！啊！听老公的，别在这儿瞎胡扯了，吃点饭，就继续赶路了！”杨益迦起身又要往餐厅走。

“我真的不吃！我没跟你开玩笑！”玛妮一把将丈夫扯回，喊着说，“我下个毒咒，你要是今天给我买饭吃，一会儿上路了，来个交通事故，就把我撞死！”

“你这说的什么疯话！一碗面20块钱，你的命不值20块钱啊？还把自己的命赌上！吃个饭就差我跪下来求你了！你爱吃不吃吧！”

‘不瞒你说，我真心觉得我的命不值20块钱！从小到大，我们家为了省钱什么事都能干得出来。上小学时，我妈为了省电费，每天放学后，让我们在院子里写作业，直到天黑透了，趴到书上再也看不到一个字了，才准许我们回屋开灯写字，所以我们姐弟三人小学没毕业就全都戴上眼镜了，相比省下的电费，买眼镜的钱早就是它的几千倍了；上初中时，为了省一块车费，我能背着很重的书包冒着大太阳走15公里，一直从县城的学校走到家；县城商店卖的鼠药比村里小卖部的便宜五毛，我爸为了省那五毛钱，让我骑着自行车，跑到十几公里的县城去买鼠药，结果在我过马路的时候，被一辆车撞飞，腿部骨折、满脸流血，当场昏迷，差点连命都没了。发生在我家类似的真实案例数不胜数。你说我的命有多值钱？农村人的命有多值钱？”

“好，你说啥都对！”杨益迦气恼地又到一边刷视频去了。他妥协了，每次出行，他最忌讳听到不吉利的话，玛妮不理智的言辞令他发毛，他再也不提给她买饭的事儿了，两人就一直饿着，渴了喝凉水，饿了啃几口冷馒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