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辑上说得通。但情感上,何彦书无法说服自己。那梦境带来的感受太真实、太沉重了,远非一个简单的“日有所思”可以解释。那是一种……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沉睡了许久的记忆,被某种东西唤醒了。
他抬起手,无意识地按在自己左胸的位置。那里,皮肤光滑,心跳正逐渐平复。可梦中那被子弹贯穿的冰冷与剧痛,却仿佛烙印般残留着。
这一夜,何彦书再难成眠。他坐在书桌前,打开了电脑,却无心处理任何工作。脑海中反复回放着梦境的碎片,以及白天孟清辞看着玉佩时,那双仿佛盛满了无尽悲伤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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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在同一个夜晚,城市的另一端,一间布置得温馨而充满艺术气息的公寓里。
孟清辞也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她的梦境没有炮火,没有战场,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寻找。
她梦见自己在一个冰冷、潮湿的地方,周围是断壁残垣,空气中弥漫着焦糊味和血腥气。她好像在拼命地寻找着什么,心里充满了无法言喻的焦急与恐慌。她拨开破碎的瓦砾,双手被粗糙的边缘划破,却感觉不到疼痛。
“彦书……彦书……你在哪里?”她听到自己在黑暗中无助地呼喊,声音带着哭腔。
没有回应。只有死一般的寂静,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寒冷。
然后,场景猛地切换。她感到腹部传来一阵撕裂般的、无法忍受的剧痛!温热的液体不断地从身体里涌出。她低头,看到自己身下是一片刺目的鲜红。
孩子!她的孩子!
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她,比身体的疼痛更甚千百倍。她徒劳地用手捂住腹部,想要留住那正在飞速消逝的小生命,却只摸到一片粘稠和湿热。
“不……不要……我的孩子……彦书……对不起……”她绝望地哭泣,感觉自己的生命也随着那温热的流淌而在一点点抽离。
在意识彻底沉入黑暗之前,她用尽最后力气,紧紧攥住了手心里的什么东西。那东西冰凉、坚硬,带着熟悉的轮廓……是那半块碎玉。
然后,一切归于虚无。
孟清辞猛地睁开眼,泪水已经浸湿了枕巾。她蜷缩在床上,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样,一种巨大的、空落落的悲伤将她淹没。腹部的幻痛依然清晰,失去孩子的恐惧感让她浑身发抖。
她打开床头灯,温暖的灯光照亮了房间。墙上挂着她拍摄的风景照,桌上摆着新鲜的百合,散发着清雅的香气。一切都是她熟悉且亲手布置的,安宁而美好。
可是,梦里的绝望与悲痛是如此真实,真实到她几乎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她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那个叫“彦书”的人是谁?她为什么会因为失去一个“孩子”而如此心碎?还有那半块玉……
白天在博物馆看到那半块羊脂碎玉时的心悸,与梦中紧握碎玉的感觉奇异地重叠在一起。
她赤脚下床,走到书桌旁,拿起白天何彦书给她的那张名片。柔和的光线下,“何彦书”三个字仿佛带着某种温度。
何彦书……
这个名字,为什么在梦里,会让她感到那样深刻的牵挂与悲伤?而在现实中,又让她产生一种莫名的、想要靠近的熟悉感?
她不是一个相信怪力乱神的人,但接连发生的巧合——那半块让她心悸的玉,那个与她梦境产生诡异关联的专家名字,还有这真实得可怕的噩梦——都让她无法用常理解释。
她拿起手机,下意识地翻到了何彦书的电话号码。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却迟迟没有按下。
现在才凌晨四点。打扰他太不礼貌了。而且,她该怎么说?说我做了一个噩梦,梦里我叫着你的名字,还失去了一个孩子?这听起来太荒谬了。
她放下手机,走到窗边,和城市另一端的何彦书一样,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一种孤独的、被巨大谜团包裹的感觉,萦绕在心头。
她回到床上,却再无睡意。脑海中反复回响着梦中自己的哭喊,还有白天何彦书讲解时,那沉稳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怅惘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天边终于泛起了一丝鱼肚白。微弱的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驱散了部分夜晚的阴霾。
孟清辞深吸一口气,做出了决定。她拿起手机,斟酌着措辞,给何彦书发了一条短信:
“何先生,冒昧打扰。关于昨天的展览和那半块玉佩,我有些……个人的感受,不知您今天是否方便,想再向您请教一下?盼复。孟清辞”
她不确定他是否会回复,也不确定见面后该如何开口。但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告诉她,想要解开这诡异的梦境之谜,钥匙或许就在那个叫何彦书的男人,以及那半块神秘的碎玉身上。
信息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孟清辞握紧手机,等待着未知的回应。而窗外的天色,正一点点亮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