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彦书有些意外于她的敏锐。“你的感觉很准。我们的初步分析也倾向于,这并非单纯的土沁或金属沁,确实可能含有血沁的成分。只是年代久远,无法完全确定了。”
“血沁……”孟清辞喃喃重复了一遍,心口那沉甸甸的感觉似乎又清晰了一分。她下意识地抬手,指尖轻轻按在自己胸口的位置,仿佛那里也感受到了某种共鸣的悸动。
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入何彦书眼中,让他心头那丝莫名的异样感再次浮现。他压下这奇怪的感觉,礼貌地伸出手:“你好,我是何彦书,博物馆的研究员,负责这个展览的部分学术支持。”
“孟清辞。”她伸手与他轻轻一握,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自由摄影师,受邀来为展览拍摄一些宣传照片。”
“孟小姐的镜头感一定很好,”何彦书微笑道,“刚才看你取景的角度很独特。”
“叫我清辞就好。”她报以浅浅的笑容,那笑容冲淡了她眉宇间那抹天然的、若有若无的轻愁,“是这件器物本身在‘诉说’,我只是尝试去‘倾听’和‘记录’。”
“倾听器物……”何彦书品味着这个词,看向她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欣赏,“很妙的说法。看来清辞你对历史文物很有感觉。”
“更多的是对‘人’的感觉。”孟清辞纠正道,目光再次落回玉佩上,“器物是冰冷的,但制造它、使用它、珍藏它的人,是有温度、有故事的。我试图捕捉的,是那份留存下来的、属于‘人’的温度和情感痕迹。”
这番话,精准地触动了何彦书内心深处对这份职业的认同感。他研究文物,考证历史,归根结底,不也是为了与过去的“人”对话,理解他们的思想、情感与生活吗?
两人围绕着这半块玉佩,竟自然而然地交谈起来。从玉石的材质、工艺,聊到它可能蕴含的历史背景,再到对那个战火纷飞年代的理解。孟清辞的见解时而感性灵动,时而一针见血,让何彦书颇感惊喜。而何彦书渊博的学识和严谨却不失温度的阐述,也让孟清辞听得入神。
他们站在展柜前,仿佛隔绝了周围偶尔经过的人流,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充满共鸣的气场。
“对了,”孟清辞忽然想起什么,从相机包里取出一个平板电脑,快速调出几张照片,“何先生,你看这几张。是我之前在滇西一座老桥上拍的石头栏杆,上面有很多深刻的磨损痕迹,当地老人说,那是当年远征军的马蹄和车轮长年累月留下的。我觉得,那种‘痕迹’,和这玉佩上的‘沁色’,有种奇妙的相通之处。都是时光与经历刻下的印记,无声,却有力。”
何彦书接过平板,仔细看着那些照片。粗糙石头上的凹痕,在孟清辞的镜头下,充满了沧桑的力量感。他抬起头,看向她亮晶晶的、寻求认同的眼睛,心中一动,脱口而出:“确实。这种‘痕迹美学’,是历史最真实的注脚。清辞,你……”
他的话未说完,博物馆的一位工作人员走了过来,低声在何彦书耳边说了几句,似乎是那边有媒体想要采访他。
何彦书略带歉意地对孟清辞说:“抱歉,我可能需要过去一下。”
“没关系,您先忙。”孟清辞理解地点点头。
何彦书犹豫了一下,从西装内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她:“今天聊得很愉快。这是我的联系方式,关于这个展览或者这些文物,如果有什么想探讨的,随时欢迎。”
孟清辞双手接过名片,触手是质感极佳的纸张,上面简洁地印着他的名字、职称和联系方式。“好的,谢谢何先生。”她也从包里拿出一张自己的名片回递给他,“这是我的。”
何彦书接过,看了一眼,小心收好。“期待看到你镜头下的‘烽火记忆’。”他朝她颔首微笑,随即转身跟着工作人员离开了。
孟清辞握着那张还残留着他一丝体温的名片,站在原地,目光再次投向玻璃柜中的碎玉。心头那股莫名的滞涩感依然存在,但似乎……不再那么冰冷和孤独了。
那个叫何彦书的专家,他的沉稳,他的专业,他眼神里偶尔闪过的、与她相似的对于历史伤痛的共情,都让她感到一种奇异的安心。
她不知道的是,走向采访区的何彦书,指尖在口袋里的那张名片上无意识地摩挲着。“孟清辞……”他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萦绕心头,仿佛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曾有人这样呼唤过。
而此刻,博物馆柔和的灯光下,那半块羊脂碎玉依旧静默地躺在深色丝绒上,玉身内部那几缕暗红色的沁痕,在光线的折射下,似乎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如同沉睡已久的心脏,等来了唤醒它的契机,发出了跨越时空的、微弱的搏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