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溶洞烛光（第1页）

沿着溪流向上游跋涉了约莫两个时辰，地势愈发陡峭，林木也愈发蓊郁。果然如何彦书所料，一片灰白色的石灰岩峭壁逐渐显露出来，上面布满了大小不一的洞穴入口，如同巨兽沉默的眼眶。

何彦书派出两名身手敏捷的队员前去探察。不久，他们带回了好消息：在半山腰处发现一个入口隐蔽、内部却颇为宽敞干燥的溶洞，洞内还有一处滴泉，水质清澈。

这无疑是个绝佳的栖身之所。队伍精神一振，用尽最后的力气，相互搀扶着，攀上了那片峭壁，钻入了那个给予他们新希望的溶洞。

溶洞内部比想象中更大，穹顶高耸，怪石嶙峋，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庇护所。滴泉汇聚成一个小水潭，解决了饮水问题。队员们迅速行动起来，清理出一片空地，安置伤员，并在洞口设置了隐蔽的警戒哨。

何彦书顾不上休息，立刻着手整顿队伍。清点人数，确认只剩下三十一人，其中伤员十六人，重伤者五人。武器弹药经过连番战斗和奔逃，所剩无几，药品更是几乎耗尽。形势依然严峻，但至少，他们暂时摆脱了追兵，获得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喘息之机。

孟清辞和另一名轻伤的医护兵立刻投入到对伤员的救治中。没有药品，她们只能利用能找到的草药、煮沸的布条和清泉水进行最基础的清洗和包扎。孟清辞的动作依旧沉稳，但眉宇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虑，尤其是看到那几个重伤员因感染而持续高烧、痛苦呻吟时，她的心就像被针扎一样。

何彦书安排好警戒和轮休，走到孟清辞身边。她正跪在一个重伤员旁边，用湿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对方滚烫的额头。跳跃的篝火（队员们谨慎地升起了小小的火堆，用于烧水和驱散洞内的湿寒）映照着她专注而疲惫的侧脸，额前散落的发丝被汗水粘住。

何彦书的心底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与疼惜。他蹲下身，接过她手中的湿布。“我来，你歇会儿。”

孟清辞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坚持，默默挪到一旁，靠着一块冰冷的钟乳石坐下，抱起膝盖，将脸埋了进去。肩膀微微耸动，压抑的抽泣声细微地传来。

她在哭。为牺牲的战友，为垂危的伤员，也为这看不到尽头的黑暗与艰难。

何彦书心中一痛，处理完那个伤员，走到她身边坐下。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揽住她瘦削的肩膀，将她带向自己。

孟清辞没有抗拒，顺从地靠在他坚实的臂弯里，泪水很快浸湿了他肩头的军装。这一次，她没有放声大哭，只是无声地流泪，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悲伤和压力，都随着这安静的泪水流淌出去。

洞内很安静，只有柴火噼啪的轻响、滴泉清脆的声音和伤员们沉重的呼吸。

良久，孟清辞的情绪才渐渐平复。她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何彦书近在咫尺的脸庞，看着他下颌紧绷的线条和眼底同样深重的疲惫。

“彦书，”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却异常清晰，“我们结婚吧。”

何彦书浑身猛地一僵，揽着她肩膀的手臂瞬间收紧，深邃的眼眸中翻涌起巨大的波澜。他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认真和决绝，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清辞……”他喉结滚动，声音干涩，“现在……不是时候。”他艰难地开口，“局势这么危险，我随时可能……我不能耽误你。”

这是他一直深藏在心底的恐惧。乱世烽火，军人命如浮萍，他如何敢许她一个未来？他怕自己给不了她安稳，怕哪一天马革裹尸，徒留她一人在这世上承受痛苦。

“耽误？”孟清辞却摇了摇头，泪水再次涌出，但眼神却亮得惊人，“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死在路上了。如果不是想着要等你，我可能撑不过昨天晚上。”

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脸颊上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痕，指尖微凉。

“这世道，谁能保证明天？我不想等什么太平盛世，也不想管什么耽误不耽误。”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敲在何彦书的心上，“我只知道，我想和你在一起，堂堂正正地在一起。哪怕只有一天，一个时辰，我也认了。”

她看着他，目光灼灼，带着一种穿越了生死、看淡了离别的通透与坚定：“我不想留下遗憾。彦书，你明白吗？”

何彦书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她眼中那份义无反顾的深情，听着她这番近乎悲壮的表白，心中那座用理智和责任筑起的堤坝，轰然倒塌。

是啊，乱世浮生，朝不保夕。谁又能真正掌控自己的命运？与其在无尽的担忧和等待中错过，不如抓住眼前这真实的温暖和幸福。

他想起前世那杯未能阻止的毒酒，想起那破碎的玉佩和永恒的遗憾。今生，难道还要重蹈覆辙吗？

不！他绝不！

他猛地收紧手臂，将孟清辞更深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好！我们结婚！”

他捧起她的脸，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泪痕，目光如同最坚定的誓言，直视着她清澈的眼眸：“就在这儿，就现在！没有凤冠霞帔，没有高堂宾客，只有天地、山河，还有这些生死与共的弟兄们为证！我何彦书，愿娶孟清辞为妻，此生不负！”

孟清辞的泪水再次决堤，但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她用力点头，哽咽着回应：“我孟清辞，愿嫁何彦书为妻，生死相随！”

溶洞之内，篝火之旁，这对在烽火硝烟中相依为命的男女，终于冲破了所有的顾虑与藩篱，许下了彼此生命中最重要的承诺。

他们的对话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溶洞里，还是被附近几个尚未睡着的队员听到了。起初是惊讶，随即，一种复杂而温暖的情绪在众人心中弥漫开来。在这朝不保夕的绝境中，这份突如其来的喜讯，像一道微弱却温暖的光，照亮了每个人心底的阴霾。

那个胳膊受伤的老兵挣扎着坐起来，哑着嗓子，带着笑意喊道：“何团长，孟护士！这是大喜事啊！咱们……咱们得办！再难，也得像个样子！”

其他醒着的士兵们也纷纷附和，脸上露出了这些天来久违的、真挚的笑容。在这绝望的深渊里，这桩婚事，不仅仅是个人的结合，更成了凝聚这支残破队伍、点燃生存希望的一簇火焰。

何彦书与孟清辞相视一笑，眼中既有羞涩，更有无比的坚定。

于是，在这隐秘的山间溶洞里，一场或许是战争史上最简陋、却也最真挚的婚礼，开始悄然筹备。没有红烛，队员们便寻来松明，小心地插在石缝间；没有喜服，孟清辞只是仔细地将自己那件洗得发白的护士服整理得干干净净，何彦书则用力擦去了军装上的血污和尘土；没有酒水，便以清冽的泉水代之。

篝火燃得更旺了些，跳动的火焰将整个溶洞映照得暖意融融，也将那对即将成为夫妻的男女身影，投在嶙峋的石壁上，交织成一幅永恒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