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屋内的篝火添了两次柴,勉强维持着光亮与温度。夜深了,除了负责警戒的哨兵,大部分人都蜷缩在能找到的角落里,沉入不安的睡眠。疲惫和伤痛是最好的安眠药,却也带来了压抑的呻吟和偶尔惊悸的抽动。
孟清辞靠坐在何彦书身旁的草堆上,不敢深睡。他虽然在篝火旁似乎稳定了一些,但低烧持续,额头依旧烫手,苍白的脸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隔一段时间就用冷水浸湿毛巾,敷在他额头上,又小心地喂他喝了几次温水。
何彦书睡得极不安稳。眉头始终紧锁,呼吸时而急促,时而微弱。那只没有受伤的右手,无意识地放在身侧,偶尔会轻微抽搐。而那只紧握着碎玉的左手,则始终保持着那个僵硬的姿势,仿佛那是他生命中最后的支点。
夜深人静,屋外风声呜咽,如同怨鬼低泣。屋内,火焰跳跃,在斑驳的土墙上投下扭曲晃动的影子。
何彦书的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压抑的呜咽声。他的头开始不安地摆动,额上的毛巾被蹭落。
“……不……不能进去……”他的呓语断断续续,带着极大的抗拒和焦急,声音嘶哑,“……礼未成……不合规矩……”
孟清辞立刻警醒,凑近了些,低声唤道:“彦书?何团长?”
何彦书毫无反应,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梦魇里。他的表情痛苦而挣扎,仿佛正与看不见的人拉扯。
“……让我进去!我要见清辞!”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护卫特有的强硬与急切,却又透出一种无能为力的绝望,“……林大人!您让我进去!酒……酒可能有问题!我查验过那宫女!”
孟清辞的心猛地一沉。又是“林大人”!又是查验宫女!这与他之前零碎的呓语对上了!他前世,真的试图阻止过!
“……规矩?什么狗屁规矩!”何彦书的语气变得激动而愤怒,夹杂着哭腔,“那是清辞的性命!比什么规矩都重要!放开我!!”
他似乎在与阻拦他的人激烈冲突,身体都随之微微扭动,牵动了伤口,让他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但梦魇的力量更强。
“……银针……我的银针呢?!”他空着的右手在身旁胡乱摸索着,仿佛在寻找什么,“……快给我!快啊!”
孟清辞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场景——喜庆的喧闹中,身为御前侍卫的他察觉异常,想要冲进洞房阻止,却被以“礼未成”、“不合规矩”为由拦在门外。他焦急万分,想要银针验毒,却被人阻挠,或者……根本来不及了。
“……晚了……还是晚了……”何彦书的声音骤然低落下去,充满了万念俱灰的死寂。他不再挣扎,只是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比之前因寒冷而颤抖更加厉害,那是一种源自灵魂的战栗。
他紧闭的眼角,渗出了大颗大颗的泪珠,混合着汗水,滚落进鬓角。
“……清辞……清辞……”他一遍遍地、无意识地重复着她的名字,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悔恨和撕心裂肺的疼痛,“……对不起……对不起……我没用……我没能护住你……”
“……我看着你……喝了那杯酒……我看着你倒下去……”他的声音哽咽着,断断续续,“……他们拉着我……不让我过去……我只能看着……看着你……”
孟清辞屏住呼吸,听着他这血淋淋的回忆,自己的心脏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几乎无法跳动。她仿佛能透过他的呓语,看到那个红烛高烧的夜晚,看到身着嫁衣的“自己”如何饮下毒酒,看到被阻拦在门外的他如何目眦欲裂、如何绝望嘶吼、如何眼睁睁看着生命从爱人身上流逝而无能为力。
那种绝望,足以摧毁一个人的灵魂。
“……血……好多血……”何彦书的声音充满了恐惧,左手猛地攥紧,那碎玉的棱角更深地陷入他的皮肉,他却浑然不觉,“……你看着我……眼睛里的光……没了……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