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州卫的冬夜,风声如鬼泣。何彦书将皇帝的密信凑近烛火,看着那带着无形压力的字句在火焰中蜷曲、焦黑,最终化为一小撮灰烬。那轻描淡写的“京中诸事安好”,像一块冰,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口,比西北的寒风更刺骨。他不能再等了,必须速战速决。
三日后,月黑风高。何彦书带着精心挑选出的三十名死士,人人衔枚,马蹄裹布,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营,迂回扑向那条地图上未曾标注的隐秘小路。赵参将率领主力,按照计划,次日清晨将对黑水峪正面发起佯攻。
那条所谓的“路”,其实是雨水冲刷出的狭窄岩缝,最窄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一侧是万丈深渊,另一侧是光滑陡峭的岩壁。脚下是松动的碎石,每走一步都险象环生。寒风像刀子一样从缝隙中灌入,冻得人四肢僵硬。何彦书一马当先,用匕首在冰面上凿出落脚点,用绳索牵引着后续的士兵。整整一夜加一个白天,他们在这条死亡之路上艰难攀爬,汗水浸透内衣,瞬间又被冻成冰碴。当终于抵达预定地点——黑水峪匪巢后上方的一处隐蔽山崖时,三十人的队伍,已有两人失足坠亡,多人带伤。
何彦书顾不上喘息,伏在冰冷的岩石上向下观察。匪巢依山而建,以天然洞穴为主,外围用木栅栏粗糙地围着。时近黄昏,炊烟袅袅,隐约传来匪徒的喧哗声和马匹的嘶鸣。粮草堆和马厩的位置,与他之前判断的相差无几。
“行动!”何彦书压低声音,眼神锐利。队员们默契地分成两组,一组携带火油和弓弩,负责远程点火;另一组由他亲自带领,准备在火起后趁乱突袭,制造最大混乱。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动手的前一刻,异变陡生!
山下匪巢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哨音,原本散乱的匪徒瞬间集结起来,刀剑出鞘,弓箭上弦,目标明确地指向了他们藏身的山崖!紧接着,两侧的山坡上,冒出无数黑影,手持强弓硬弩,将他们团团围住!
中计了!
何彦书心头一沉,一股寒意瞬间窜遍全身。他们的行动极其隐秘,怎么会暴露?除非……有内奸,或者,对方早就料到了这一招!
“沙里飞!出来说话!”何彦书强自镇定,朗声喝道。
匪群中一阵骚动,一个穿着羊皮袄、身材干瘦、眼神却如鹰隼般锐利的汉子走了出来,正是匪首沙里飞。他咧嘴一笑,露出焦黄的牙齿:“呵,京城来的娃娃官儿,胆子不小嘛!可惜啊,你这点道行,还嫩了点!老子在这黑水峪混了十几年,哪条耗子洞不清楚?就等着你来自投罗网呢!”
何彦书瞬间明白了,那条所谓的“隐秘小路”,根本就是沙里飞故意留出的破绽,是一个请君入瓮的陷阱!赵参将或许知情,或许也被蒙在鼓里,但此刻,他们已经陷入了绝境。
“放箭!”沙里飞不再废话,大手一挥。
霎时间,箭矢如同飞蝗般从四面八方射来!何彦书和部下们依托岩石拼死抵抗,但地形极其不利,完全暴露在敌人的火力之下。不断有士兵中箭倒地,惨叫声不绝于耳。
“大人!我们护您杀出去!”一个亲兵浑身是血,嘶吼道。
“不行!要死一起死!”何彦书目眦欲裂,挥刀格开一支射向面门的箭矢。他心中充满了悔恨和愤怒,恨自己的轻敌,恨这该死的阴谋,更恨自己可能再也无法兑现对清辞的承诺。
战斗惨烈至极。何彦书身边的士兵一个个倒下,最终只剩下七八人,被逼到了悬崖边缘。何彦书本人也身中数箭,虽非要害,但鲜血染红了战袍,体力急剧消耗。
沙里飞带着匪徒一步步逼近,脸上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小子,跪下求饶,老子或许能给你个痛快!”
何彦书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用刀支撑着身体,冷笑道:“绥国公府,没有跪着死的孬种!”
他回头望了一眼深不见底的悬崖,又看了看身边仅存的、眼神决绝的兄弟,心中陡然生出一股豪气。他猛地从怀中掏出那个小小的、带着清辞气息的香囊,紧紧握在手心,仿佛能从中汲取最后的力量。
“兄弟们!跟我跳!宁可粉身碎骨,也绝不受辱于贼寇!”他嘶声怒吼,如同受伤的猛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