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浊息完全吞噬之前,天璇星光尚且残存在心头一处,做着微乎其微的抵抗。
这点光芒照亮了眼前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也保留了江波涛神智上的最后一点清醒。
怨气如浓稠赭黑的潮水,神情麻木的他站在这片血色海洋的岸边,锥心刺骨的疼痛毫无征兆地袭上来。
江波涛自登九天紫府,随七星出战也受过很多伤。
可哪一次,也比不得现在。
那如同一柄尖刀深深没入身体的尖锐疼痛,几乎在刀尖落下的一瞬就逼得江波涛闷哼出声。
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刀锋游走的轨迹,身体在被几柄刀同时分裂,削肉剔骨,血流成河。
紧接凌迟般的刀割过后,细密的疼痛便如千万只蚂蚁啃食,不打算放过他的一丁点皮肉,不漏下他的一滴血。
江波涛痛白了脸色,痉挛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扑通跪地。
一个人影悄然而至轻柔地抚上他汗如雨落的脸,指尖却冷得像是腊月极北的寒冰。
“疼吗?”
少年不含一丝感情地询问道。
江波涛粗重地喘着气,缓了好一会儿,再睁眼时视野仍旧一片模糊。他凭着依稀的光仰头寻向少年的脸,满是冷汗的掌心艰难地覆上他的手背。
“你死后,身体被走兽分食了是不是?”
江波涛在被撕裂的瞬间就意识到了。
这份生不如死的疼痛,这唯有利齿撕咬才会留下的特殊创伤……
少年居高临下地凉凉看了他一眼,到底没有抽回手,轻描淡写地应了一句“是”。
“但那并不是最痛的。”少年忽然蹲下身,直视江波涛痛到涣散失神的眼睛,“天雷打散了我的魂魄,早在那会儿我就死了。龙肉是世间最好的东西,它们想要也不足为奇。最痛的,是这里。”
少年用另只手点了点自己的心口。
“哥哥……你知道龙的散魂流落到三界狭缝过的是什么日子吗?万鬼争抢吞噬,我和他,是被生生拆散的。”
江波涛张了张口,话音未出,一滴清泪先行滚落。
“是我,对不起你。”
他的声音已然痛到颤栗,沉到嘶哑。
“我的命是你给的。”没有温度的泪水在指节溅碎,少年蜷起手指攥成拳,无动于衷地站起身。他的目光慢慢投向周遭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脱口的声音轻得像是人下一刻就要消散,“可我宁愿你从来没有救过我……”
那些仿佛被人刻意抹去的记忆忽如蝶涌一般振翅而来,纷至沓来的光影与声音将江波涛埋没。这一刻,障目的迷雾豁然消散,关于七千年前的真相也跟着揭开。
“老祖宗,这小龙尚不足三百岁,被饕餮这么一吓,元神震荡,就是救过来也活不了多久了……您也知道,龙族子嗣一向为外族垂涎若渴,其血饮之开智不惑,其肉服之长生飞仙,若是走漏了风声说您得了一条龙,其他家的族长还不得冲进昆仑找您讨个说法?”
近侍杜明面色愁苦,劝得直截了当,生怕他一意孤行闹得几族纷争。
“你也说了他还不到三百岁。先救过来再说,我自有办法。”
龙子身份有多特殊,他再清楚不过。
只是……
眼见着怀中软嫩的娃娃气息奄奄,心脏仍是不愿放弃地鲜活跃动,他忽然就很想给这娃娃一次机会。
江波涛口中的办法,是以己身螣蛇之血为食,一日三餐喂养给这娃娃。龙族与螣蛇一族血缘并不相近,江波涛身为螣蛇始祖,其血经过漫长岁月的仙力润养早已成为一种绝佳的滋补良药。
小孩还太小,一昏数月,血液灌进嘴连吞咽都不知道。
江波涛没了办法,就耐着性子一口一口以唇哺喂。
两人朝夕相伴,族内外免不了听见风声。好在现下这小龙身上沾满了他的气息,江波涛索性就放出消息,说是他一脉下的螣蛇。
此消息一放,顿时震惊了整个昆仑域。
江波涛身为始祖虽有满院美人,却从未听说哪家夫人喜得子嗣,哪儿来的血脉传承?眼下突然蹦出个少主来,别说族外人,便是螣蛇族内都炸开了锅。
长老轮番上阵,各怀鬼胎,言语试探,无非担心族内大权的继承如肥水流落到外人手中去。
七千年前的江波涛脾性并不似登仙后看上去那般温厚敦实,他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权力纷争,心肠冷硬手段也残酷非常,没听几句便冷笑一声,当即骇得满室噤言,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