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漾的水幕之外,但见一只生着怨人脸的长毛巨犬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半空中,通体漆黑皮毛浓厚,那锐利如豪猪的獠牙和足有丈八尺的长尾巴让人立刻就认出了它的身份——
四凶之一,嗜杀暴虐的梼杌。
像是要高调宣告自己的归来,梼杌霸气十足地张开血盆大口仰天长啸,野兽洪亮刺耳的嚎声瞬息游走传遍整个豫州境域。啸风狂乱吹散雨云将沙砾石土通通扬上了天幕,黑压压地遮住刚露出的太阳。刹那间天比先前更昏更暗,视线中唯有梼杌脚下翻腾的墨蓝水浪和它那血红的眼睛最是真切。
“他是冲着我来的。”
黄少天道出了喻文州一闪而过的念头,语气阴沉道:“当初九天为了除掉我们假意示好,说是要收归我们当中最厉害的做九天的神仙。饕餮不爱争斗也不慕名利便自己讨了个末位玩去了。为了这个破四凶之首的位置我们剩下的三个争得你死我活,我戳瞎了混沌的眼睛震聋了他的耳朵,还砍掉了梼杌的狗头。没想到他竟然找了凡人的脑袋接上去。丑死了!”
喻文州一时间竟不知道黄少天到底是不满九天,还是气梼杌找了凡人的头颅将就。点点头当做两者都是,喻文州戒备着虎视眈眈的梼杌,同情道:“这人死前想必十分痛苦。”
与穷奇的狂妄孤傲不同,梼杌更为阴狠毒辣。那张人脸铁青且饱含怨恨,龇牙咧嘴狰狞得可怖。一双猩红发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喻文州,蕴藏在其中的杀意浓烈且疯狂,瞪得几乎快要脱眶。
喻文州没见过地府的厉鬼,梼杌的脸瞧着倒也同厉鬼无异,一样的令人脊背发凉,毛骨悚然。
“穷……奇!!!”
不共戴天的仇人名字被梼杌以死人的沙哑嗓音吼出。
重返现世的喜悦被汹涌而出的仇恨顷刻掩盖,怒不可遏的梼杌后脚猛力一蹬直直朝喻文州俯冲而下。
偌大的妖兽跑起来却如离弦之箭,耳畔源源不断地传来空气震颤的交叠回响,肉眼之下根本捕捉不到它的残影。眨眼间梼杌已近在眼前,它虽钻不进这个峡谷,但蛮力的冲撞令断崖更加不堪一击。剧烈的地动山摇引得山体垮塌。崖边大树被连根拔起,挟同破碎的泥土巨石一齐倾泻。势头之凶,堪比川流瀑布一落千丈。
眼见着避无可避,故人重逢的日子,喻文州自然没那么不识趣。电光火石间,昏睡咒从他口中脱出,炽烈高热的业火猝然爆发将那些密不透风的泥流石雨烧成了灰烬。
掌握主导权的黄少天将喻文州原本温润的面孔一并扭曲,盛怒之下双目眦裂,凶狠暴戾的目光紧锁,面容阴鸷地蔑笑道:“梼杌。七百年不见,你这张死人脸还是别出来吓人了,赶紧给我滚回去化作天地浊息魂飞魄散吧!”
黄少天扬手再令业火化刃,疾驰的身影若赤红流星。那是风所不及的速度,话音刚落便闪现在梼杌面前迅猛地砍向它的头颅。
说时迟那时快,烈焰直逼面门之际,怨人脸下骤然伸出一双青紫带尸斑的手臂,掌心结冰牢牢地将炙热的炎火刀禁锢在中间。八尺有余的粗壮长尾突变八丈长鞭狠甩过去,被黄少天收法飞身向上避了开后,势不可挡地砸上他们身侧的峭壁上。一道深有数尺的凹陷裂缝赫然可见。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二人压根不容对方喘息。见密集爆燃的火石雨在黄少天的掌控下倾盆砸落,梼杌狂吼着将翻涌弥散的白雾都连结成寒冰罩抵挡。刺骨的冰一遇到火石即刻化作氤氲水汽,又被梼杌旋手卷成水龙卷尽数反扑了回去。
黄少天见状紧跟一道倾尽全力的业火柱,熊熊烈焰幻化出火蛇群起盘绕在业火柱外缘一齐张口,欲将势头强劲的水龙卷蚕食殆尽。
深蓝的水同赤红的火对撞摩擦,混沌幽暗的四周乍亮通明,妖法异术你来我往,竟是不相上下。
眼见黄少天的红莲业火似有薄弱之势再未能挺进分毫,了然的梼杌嘴角几乎咧到耳根,讥讽道:“七百年前你就算赢了我们又如何?七星大阵封着你的肉身,连冰雨都召唤不出来的你在我眼里,不过是个会虚张声势的下等猫妖!”
“什——?!”
更猛烈的水龙卷呼号着贯穿火蛇柱,全然吞没了黄少天和他引以为傲的火焰。
刺骨冰寒的水浪猝然淹没喻文州的身体,濒临死亡的窒息感令喻文州从睡梦中惊醒,黄少天被迫退回飞花梦境。加持在身上的守护法力一经消失,流水当中暗藏的冰锥即刻刺中了他。
此时的喻文州已经痛得说不出话来,更不要提施法保命,他越是着急从口中呕出的鲜血越多。短短须臾间,他的衣裳已被身上大大小小上百个血口浸透。
文州——文州!!!
耳畔回响的少天惶急的喊声越来越远,意识薄弱的喻文州从愈加沉重的眼帘之间,看清了手握三叉戟正欲给他最后一击的梼杌。
这就要死了吗?
如果死了,少天就会醒过来了吧?
可是……
喻文州挣扎着攥住腰间清脆鸣响的佛手玉铎。也不知为何,在少天的喊声几乎已经听不到的情况下,玉铎的声音却是越来越明晰。
可他并没能成功地催动手上紧握的玉铎。
在足以贯穿心脏的三叉戟近身之前,喻文州便再一次凭空消失在原地。
意外的不只是扑空的梼杌。
还有闻讯赶来的韩文清和张新杰。
韩文清板着一张坚毅冰冷的脸,微眯起眼沉声道:“三叉戟逼近得手前的那一瞬,喻文州好像掉进了传送门。”
“不是我。”
忙着撇清关系的张新杰镇定地接了这么一句,又道:“但要找到他并不难。”
韩文清偏头便见张新杰气定神闲地唤出山河社稷图,沉吟片刻后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幽幽地吐了两个字。
“青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