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能把话说完,因为一时不察失去对呼吸法的刻意停止后,重新恢复运作的呼吸法冲上后遗症的高地给他当头一棒,让头晕堵住了后面未尽的话。他一边压抑着头晕目眩的痛楚,一边更用力地握住我的手,想将没能顺利说出的话通过这个动作完整传递过来。
不知为何我失笑出声。可能是炼狱杏寿郎现在的样子实在难得一见,也可能是默契的喜悦滚滚而来。毕竟即使他永远保持沉默,他那无处躲藏的感情我也早已洞悉。
——而未来,这份心情也不会改变。
受伤前杏寿郎的斗气就已凝练至极致,但那种强者的气势是外放的,随着呼吸法奔腾于体外。而他逐渐掌握停止呼吸法的方法后,会让人感到威慑的斗气安静下去。
现在的炼狱杏寿郎,第一眼看到他时已不再是一团显眼的熊熊烈火,汹涌的斗气随着他状态的调整逐渐凝聚进体内,在他的灵魂中化作火海,随时可以倾泻而出焚烧一切。
不依靠外力,炼狱杏寿郎本身的观察力依然敏锐,他已经发现我的所在,视线捕捉到我的位置。近来天气变换,我去替他拿了一件外套,我也是才知道呼吸法的运转甚至可以帮助身体保温而不畏寒暑。
不过这种全然超出我认知的内容现下也失去效用,毕竟他还得专注让身体忘记呼吸法。虽然是要忘记,但事实上他必须全神贯注地提醒自己不再运转呼吸法,越是如此,记忆便越深刻,反而更难忘记。如果专注力消散,一切努力都白费。
攀生的枝干漏下阳光,横生的枝影交结成一片花纹,干燥的午后一片静谧。我坐到他身边,他接过外套整齐穿好后平静地说道:“这比最初练习呼吸法时要难上不少。”从炎柱大人嘴里听到关于艰难的抱怨或是感慨,放在以前是不可能的事。
即使他很少说起自己小时候练习的事,我们也都清楚他在剑术一道上向来天赋异禀、成绩斐然。我想他当初成功掌握呼吸法一定也用了很短的时间,只不过战斗是刻在剑士骨血中的行为。此刻的停歇并不具备终结效益,总有一天他会再次握着刀踏上战场,使用呼吸法斩尽所有鬼。
我再次挽上他的手臂,陪他在医院的庭院里闲逛起来。虽有阳光,但春寒料峭的天气让植物生机凋零,难见些许绿意的植物造景中游走着某种伤感,可我身边有他,无法感受到物哀之意。“再次做个普通人的感觉怎么样,炎柱大人?”我笑着揶揄他。
“唔姆,”他以手握拳抵住下巴,深思起来,“我从拿得起木刀开始练习炎之呼吸,做一个普通人的感觉吗?其实已经完全没有印象了。”他像一个没有童年的小猫头鹰,而我在他能标准拿起木刀的年纪,是个会选择逃掉钢琴课溜进庭院里观察蝴蝶工作的调皮鬼。
这么聊着,我们绕过枯尽的一丛灌木,在路尽头的转角不期然遇到结伴而来的灶门炭治郎、我妻善逸和嘴平伊之助三人。炭治郎当然背着祢豆子。老实说我知道祢豆子是鬼的时候完全不敢相信,尤其她还能缩小身体钻进木箱里,而炭治郎背着她满日本乱跑到处杀鬼。
毕竟从前段时间对各位柱一面之缘的粗浅认知来看,我并不认为他们都会是赞同留下祢豆子性命的人,至少我身边这位炎柱大人看起来不像。这里所说的并非是同理心的丧失,而更多源于人与鬼之间的无法调和。
转变为鬼后,几乎每一个鬼都会丢弃原先身为人类的特质,不必担忧百年终结的鬼往往毫无对生命的敬畏之心,每一个最终都会成为嗜血嗜杀的暴徒,转而将刀指向曾为同类的普通人。
可是祢豆子与我所知的每一个鬼都不同,保有理智、心地善良、对于自己行为的控制能力或许比之十二鬼月也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能活下来真的太好了!
“炼狱先生!”炭治郎他们兴奋地打着招呼跑过来。在当时确认炼狱杏寿郎不会死去后,他们每个人都因感恩而流下泪水,那一刻我们都是相同的。
“哦,是灶门少年啊!”看到欣赏的后辈炼狱杏寿郎心情显而易见的高昂,他昏迷时他们倒是经常来看望,但是醒来后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嗯,还有猪头少年和黄发少年。好久不见!”属于炎柱家传的活力跟着杏寿郎取的绰号被抛出,这让我想起他曾经叫我有栖川少女,那明明是不久之前的事,但现在想来,却已经有些模糊了。
“最近怎么样?身体还好吗?”列车事件中,伊之助与善逸并没有受什么伤,杏寿郎关心的是炭治郎的身体状况。
“已经完全好了,用了桥下医生的外伤药。最近一直在针对呼吸法的运用进行练习。”因为使用了特效药,最初两天炭治郎也被桥下先生留在医院进行小白鼠式的观察,直到确认他的身体状况已经完全无碍,且特效药并无不适后遗症。
看得出来灶门炭治郎很有长男的风范,是这三人组中的发言人代表,“炼狱先生呢?身体恢复得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
他们的视线统一落向杏寿郎的身躯正中,曾被猗窝座一拳击穿的空洞处。那里现在已经完全恢复,残留的只剩下虬结如地面树根的疤痕,深粉色纵横交错。桥下先生后来委婉地提起过这处增生恐怕无法完全消除,纵使若干年后,它依然会强硬地存留在此。
我们都没有在意,认为或许作为列车事件的纪念也不错——他该吃个孤身犯险的教训,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虽然感觉下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身为柱,他就会永远站在所有人之前。
看来我得一直做好万全的准备了。
炼狱杏寿郎点点头,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恢复得很好。”但没提起后遗症。他从不把难处说给别人,以他体谅别人的性格来看,可能是为了减少他人对自己的担心吧。“正好,灶门少年,我有事和你说。”他说起这个话题时垂下双眼,神情有一瞬间蒙上怀念的色彩,“在做过去的梦的时候,我想起了一些曾经的事情。”
“你可以去一趟我的老家:炼狱家。那里有历代炎柱留下的记录,父亲经常读它们。但我没有读过,不知道上面有什么。”炼狱家是鬼杀队有史以来便一直存在的成员,炎之呼吸更是鬼杀队五大基本呼吸法之一,炎柱所记录的历史之悠久与鬼杀队的存在并无不同。那些写满历代炎柱字迹的手稿里,至少可以向前追溯近五百年的时光。
他轻声道:“你所说的火之神神乐,或许会有记载。”
炼狱家这个特殊地点出现时,无声的提示撞向我的大脑。作为一个经常在炼狱家与有栖川家两头跑的人,这方面我可是太有权威性了。“炼狱家离这边可不近哦,”有栖川家的家宅安置在东京中心范围,出行可谓是十分便捷,但是炼狱家却坐落在荏原郡一个叫驹泽村的地方,电车交通并不通达,步行过去恐怕要到天黑了。
我提议:“不如就叫肖恩开车带你们去吧。这样来去也方便,能节省不少时间。”
原本在向炼狱先生疯狂鞠躬致谢的炭治郎这会儿把头朝向了我,他是个十分注重礼仪的人,每次鞠躬都是标准的九十度,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最低。我并不太适应这种环节,更何况也算不上帮了大忙。万幸的是他这次很快停止了动作,想起什么似的从衣兜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我。
我不解地接过,浅色的信封上只写着“有栖川朝和(收)”,我将信拿到面前欲拆开时,一股隐隐有些熟悉的淡香飘进我的大脑。“这是?”我看向灶门炭治郎。
他解释道:“这是珠世小姐让我转交给有栖川小姐的!”
珠世小姐……伴随这个名字出现的第一印象是一只可爱的三花猫。它背着收集了猗窝座血液的容器离开了,而目的地正是它的主人珠世小姐那儿。
这会儿,我才真正想起,这并非我第一次收到珠世小姐的信。炼狱杏寿郎踏上无限列车前,我在实验室那里收到的那封有着相同淡香的信跃然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