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继国缘一坐在走廊的阴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地面的木纹。
阳光从庭院的缝隙里漏下来,在他脚边投下细碎的光斑,像被打碎的金箔。
他知道自己不该在这里——父亲说过,他脸上的斑纹太奇怪,是天降诅咒,会惊扰了客人,也会坏了继国家的体面。
所以他总是待在阴影里。
廊外传来木屐敲击地面的声响,缘一下意识地缩了缩肩膀,把脸埋得更低。
他以为是父亲身边的武士,或是哪个不耐烦的侍女来驱赶他,直到一片阴影落在他头顶,带着熟悉的、属于兄长的气息。
“缘一。”
岩胜的声音比平日放轻了许多,像怕惊扰了什么。
缘一抬起头,看见兄长穿着深紫色的和服,袖口沾了点泥土,显然是刚从后院跑回来。
他手里攥着什么东西,藏在身后,眼神里带着点仓促的慌张。
“父亲……睡了吗?”缘一的声音很轻,像怕被风卷走。
他知道岩胜每次来找他,都要趁着父亲午睡或是处理公务的间隙,一旦被发现,兄长总会被斥责“跟那个怪物厮混”。
岩胜点点头,蹲下来与他平视。
少年的脸上还带着未褪尽的婴儿肥,眼神却已经有了几分沉稳。
“我做了个东西。”
他把藏在身后的手伸出来,掌心里躺着一根竹制的笛子,竹节处被打磨得光滑,还歪歪扭扭地刻了几个不成形的花纹。
“你看,能吹响的。”
他试着吹了一下,不成调的音节像雀跃的雀鸟,跳进缘一的耳朵里。
缘一的眼睛亮了亮,那是纯真清澈的瞳仁,在阴影里也像盛着星光。
“给我的?”他轻声问,指尖悬在半空,不敢去碰。
从小到大,除了母亲偶尔偷偷塞给他的和果子,他几乎没收到过别人的东西。
“嗯。”岩胜把笛子塞进他手里,竹身还带着兄长掌心的温度,“上次听林子说你老是看着她手中的笛子,我就想着你或许会喜欢。”
缘一握紧了笛子,指腹反复摩挲着那些笨拙的刻痕。他知道岩胜为了做这个,肯定偷偷练了很久——兄长一向是完美的,书法、剑术、礼仪都无可挑剔,唯独手工活总显得笨拙。
可这根笛子,却比任何东西都让他心头发烫。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父亲的怒吼:“岩胜!谁让你去跟那个废物说话的?!”
岩胜的脸色瞬间白了,他猛地站起来,把缘一往廊柱后推了推:“你藏好,别出来。”
说完便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株不肯弯折的青松。
缘一从廊柱后探出头,看见父亲扬起的手狠狠落在岩胜背上,兄长却一声没吭,只是死死咬着唇。
他握紧了手里的笛子,竹身硌得掌心生疼,眼眶却莫名发热。
那天晚上,缘一躺在四叠榻榻米大小的房间里,把笛子放在枕边。月光从纸窗渗进来,照亮了笛子上的刻痕。
他想,岩胜就像太阳。
父亲的冷漠是厚重的乌云,母亲是化不开的雾气,而兄长偷偷递来的温暖,就是穿透云层的光,在他灰扑扑的童年里,凿开了一道明亮的缝隙。
遇见林子妹妹的那一天,缘一正在庭院角落看蚂蚁搬家。
他总是能专注于这些细微的事——天上的流云如何变幻形状,蝴蝶翅膀上的纹路有多少种色彩,这些无人在意的细节,却是他世界里的全部光亮。
“你在看什么?”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缘一吓了一跳,慌忙站起来,手背在身后,像做错事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