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里父亲的话还在檐廊下打转时,林子正蹲在池边喂锦鲤。
橙红色的鱼群争食着麸饼碎屑,尾巴搅碎了水面倒映的云影,像极了她此刻乱糟糟的心思。
“身为继国家继承人,十岁必须剃武士头明志。”
父亲说这话时,岩胜刚练完剑,额角的汗珠顺着下颌线往下淌,却依旧挺直脊背应了声“是”。
林子当时没忍住,“噗嗤”笑出了声,被父亲瞪了一眼才慌忙低头,可脑子里总浮现出岩胜脑袋光溜溜的模样——活像庙里供着的木鱼。
“木鱼…哈哈。”她捂住嘴,肩膀还在不停抖动。
池里的锦鲤仿佛听懂了笑话,甩着尾巴游到石灯笼底下,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她的木屐。
夜深人静时,那股子恶作剧的冲动像藤蔓般缠上心口。
林子摸黑从壁橱里翻出朱乃夫人留下的彩线,靛蓝色的棉线在月光下泛着暗光,她捏着线头踮脚穿过走廊,障子门的缝隙里透出岩胜均匀的呼吸声。
“可不能被发现啊。”她对着门板做了个鬼脸,轻轻拉开门闩时,纸门发出的“沙沙”声让她心脏狂跳。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艾草香,是岩胜睡前必燃的驱虫香,少年侧躺着,墨色的长发散在枕上,发尾还带着未干的潮气。
林子跪坐在榻榻米上,指尖刚碰到发丝就猛地缩回手。
岩胜在梦里咂了咂嘴,眉头微蹙。
她吐了吐舌头,想起白日里他严肃的模样,忍不住小声嘀咕:“明明才七岁,装什么小大人。”
头发比想象中要柔软,穿过指缝时带着微凉的触感。
林子把头发分成三股,指尖在发丝间笨拙地穿梭——朱乃夫人给她编辫子时总说“要拉紧些才不会散”。
“左搭右,右搭左…”她念念有词。
窗外的猫头鹰“咕咕”叫了两声,吓得她手一抖,刚编到一半的辫子散了大半。
“可恶。”林子咬着嘴唇重新来过。
“就一次,就这一次。”她对着自己的良心发誓,指尖加快了动作。
麻花辫渐渐成形,尾端用靛蓝线系了个漂亮的蝴蝶结,垂在枕侧。
林子歪着头端详片刻,突然捂住嘴笑得肩膀发颤——想象着明日岩胜对着镜子炸毛的样子,她差点笑出声来。
“晚安啦,小木鱼。”她手指尖戳戳岩胜的脸旁,转身时衣服下摆扫过矮桌,碰倒了杯子。
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里格外刺耳,岩胜猛地睁开眼,林子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冲出房间,跑到房间里才敢回头,
感觉到后面的障子门被拉开道缝,露出岩胜困惑的脸。
“是谁?”少年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林子赶紧捂住嘴躲回房间屏风后面,直到听见屋内传来“奇怪”的嘟囔声,门又重新关上。
林子才敢贴着墙根溜回自己床铺,躺回被褥里捂着嘴角偷笑,窗外的月光洒在榻榻米上。
天刚蒙蒙亮,岩胜就被窗外林子练剑的吆喝声吵醒了。
他坐起身时,后颈传来一阵牵扯的钝痛,像有什么东西缠着头发。
“唔?”少年皱着眉抬手去摸,指尖触到一段编得紧实的发辫,尾端还系着个硬邦邦的结。
他愣了愣,靛蓝色的棉线在晨光里泛着光,那截垂在肩头的辫子。
“谁干的?”岩胜的声音瞬间拔高,惊得屋顶的麻雀扑棱棱飞起来。
他猛地掀开被子冲到铜镜前,镜里映出的少年头发乱糟糟的,唯独左侧编着条歪歪扭扭的麻花辫,尾端的蝴蝶结歪向一边,看着又滑稽又刺眼。
“林子!”他几乎是咬着牙念出这个名字。
昨夜碎裂的瓷碗声、还有那丫头昨天白日里憋不住笑的模样,瞬间在脑子里串成了线。
岩胜抓起梳子就往辫子上扯,可那结系得异常牢固,越扯头发越疼,气得他把梳子往地上一摔。
“可恶!——”
他对着镜子龇牙咧嘴,现在想来,昨夜梦里那阵奇怪的痒意根本不是错觉。
正闹着,门外传来轻快的脚步声,接着是林子故意拖长的语调:“岩胜,该去练剑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