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的问候》那舒缓的旋律如同一个短暂而美好的幻梦,刚刚笼罩音乐教室不久,就在李桐一声“休息十分钟!”的哀嚎中碎裂成一地鸡毛。短暂的秩序与和谐瞬间蒸发,走调声、说笑声、抱怨声和椅子拖拉的刺耳噪音再次交织成一片令人头疼的喧嚣。
“不行了不行了,我嗓子冒烟了,感觉像唱了一百遍《死了都要爱》。”高衍楠毫无形象地瘫坐在地上,像一坨融化了的冰淇淋,扯着脖子嚷嚷,“沈哥,你刚才那几下太带劲了,简直就是人间节拍器!就是有点费钢琴……和我的小心脏。”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胸口。
沈云栖早已收回砸在琴键上的手,插回裤兜,又恢复了那副对什么都漠不关心的懒散模样,闻言只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嗤:“是你们的耳朵和嗓子都太脆弱。”然而,他插在兜里的手却无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手腕,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敲击琴键时微痛的触感。
李桐根本没空参与他们的吐槽,她正对着摊在膝盖上的花名册和刚刚录下的排练录音,眉头死死拧成了一个疙瘩,几乎能夹死蚊子。
“不对……不对啊……”她手指无意识地卷着发梢,喃喃自语,指尖在男声部那一栏的几个名字上反复划拉,仿佛想从中变出什么魔法,“声音是齐了点,节奏也被栖哥硬生生掰稳了,可是……怎么听起来还是飘的?轻飘飘的,好像……好像少了点什么东西沉甸甸地垫在下面?像是……”她努力寻找着形容词。
许听潮凑过来,戴上耳机仔细听了听录音,柔声补充道:“好像……是有点单薄。缺乏厚度和……那种温暖的底蕴感?像是只有骨架,少了点血肉。”
“没错!就是缺了块坚实的底!”李桐猛地一拍大腿,恍然大悟,随即脸色又垮了下来,“是低声部!我们的男低声部太弱了!几乎等于没有!”她猛地抬头,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过在场所有男生。除了高衍楠这个“伪男高音”主力,剩下几个被勉强分到男低声部的,要么声音虚得如同叹息,气息不足;要么就纯粹是去凑数的,音准和存在感一样微弱得可怜。
“完了完了,”李桐的脸彻底垮了下来,绝望感比刚才任何一次都来得汹涌,“这怎么办?男低声部都快‘功能性灭绝’了!总不能我去唱吧?或者让全体女生降八度?那不成鬼哭狼嚎了?”
众人面面相觑,一筹莫展。合唱的魅力就在于丰富而立体的和声,缺少任何一个声部,尤其是作为根基的低声部,整个作品都会显得头重脚轻,失去感染力。刚才那点短暂的进步带来的喜悦,瞬间被这个新的难题冲得无影无踪。
高衍楠看着李桐快哭出来的样子,抓耳挠腮地想帮忙。他猛地吸了一口气,试图把嗓子憋到最低,发出一种类似受伤老牛哀嚎的“呜——嗡——”声:“桐姐!你看我这样行不行!我中气足!我还能更低!”
效果极其惊悚,堪比恐怖片音效,引得一片哀嚎和抗议。
“高喇叭你快闭嘴!我耳朵要流产了!
“求你做个人吧!这是问候四季不是恐吓四季”
“救命!我晚上要做噩梦了!”
沈云栖被这持续不断、愈发离谱的噪音污染搞得心烦意乱,尤其是高衍楠那一声毫无自知之明的怪叫,彻底挑战了他的忍耐极限。他本来只是抱臂看热闹,此刻眉头锁死,满脸都写着“这群傻逼没救了”。
他几步走到钢琴边,不是为了弹奏,纯粹是为了让这堆噪音立刻闭嘴。他甚至没看摊开在一旁的乐谱,只是凭着刚才记忆里的旋律走向和对和弦根音的本能理解,带着一股无处发泄的烦躁,对着钢琴最左侧那几个低沉的黑白琴键,用力按了下去!
“咚——!”
一个沉重、浑厚、带着木质共鸣感的单音猛地炸开,如同一声闷雷敲在每个人心口,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和鬼哭狼嚎。
那甚至算不上一个优美的乐音,更像是一种纯粹的物理冲击,却带着奇异的、不容置疑的稳定感和力量感。
整个音乐教室瞬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截然不同的声音震得一愣,齐刷刷地看向声源——沈云栖。
沈云栖似乎自己也愣了一下,垂眼看了看自己按在琴键上的手指,没想到随手一按竟是这种效果。几乎是下意识的,鬼使神差地,他跟着刚才脑海里残留的男低声部旋律线条,随意而笨拙地,用那副习惯了嘶吼和呐喊的摇滚嗓子,极低地、含糊地、几乎只是气流震动声带地哼了一小段。
那声音……
和他平时说话打架时的痞气、嘲讽人时的尖锐、甚至弹吉他时的投入都完全不同!
低沉、磁性,像沉睡的火山深处传来的嗡鸣,像昂贵的大提琴最低沉那根弦被从容拨动,带着天生的颗粒感和轻微的沙哑,却又有一种毋庸置疑的穿透力和稳定感,奇迹般地、稳稳地托住了原本飘忽虚幻的旋律!仿佛一瞬间给音乐注入了灵魂的重量。
一瞬间,音乐教室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的目光都像被最强大的磁石吸住了一样,死死钉在沈云栖身上。震惊、难以置信、甚至还有一丝惊艳,各种情绪在众人脸上交织。
李桐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眼前这个人。
高衍楠的嘴巴张得能塞进一整颗鸡蛋,半天,才发出一声破了音的、由衷的惊叹:“卧……槽?!沈哥!你……你这嗓子……老天爷这是追着给你喂钻石饭啊!这低音炮!牛逼炸了!震撼我妈!”
其他同学也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窃窃私语声瞬间淹没了教室,每一个音节里都充满了不可思议。
“原来沈云栖声音这么好听?”“这低音……也太性感了吧?”“刚才那一下,感觉整个合唱都不一样了!一下子就稳了!”“深藏不露啊!”
沈云栖被这么多直白的、包含着惊叹和崇拜的目光盯着,尤其是这些目光来自平时对他避之不及的“好学生”们,让他浑身毛孔都不自在起来。那点意外的表情迅速从他脸上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用于防御的不耐烦和一丝罕见的窘迫。他像是被自己不受控制发出的声音烫到了一样,猛地闭上嘴,喉结滚动了一下,粗声粗气地骂道:“看什么看!没见过男人说话啊?”说完,像是要逃离这个令他尴尬的现场,转身就要走人。
“沈哥!别走!”李桐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猛地扑过去,几乎要抱住他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和最后的希望,“救星!你就是我们男低声部的救星!唯一的救星!求你了!看在班级荣誉的份上!看在……看在我快死了的份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