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音也笑,“这个不敢忘,县主快别为难奴婢了。”
秋雁在边上凉声道:“真要为难你,你以为你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卫承音,县主不求你再为族中谋什么,但求你不要招惹姓卫的人,你做过的事你心里清楚。”
兰惜独自在后头骇然,她偏眸见麝水亦如此,便知是吃瓜吃自家田头上了,神色诡异地开始回想族谱上几时多了个宦人。
一路说远不远,几人硬走了将近两个点,才遥遥能旷望见搭起的巨楼,鼓吹戏腔倒飘了老远。
听县主说,这块地本来荒僻,每月里独发俸时还有些人味儿,余下日子几乎是无人问津。
可自前睿帝驻跸南都行馆,再回到大阳城后,这里就起修了座众艺台,比着行宫大殿的仪制,造了所四层的露天巨楼。
兰惜随他们一道步入回廊,行过一截后就见廊外溪山秀水,与自家后园有些相像,只侯府算得天独厚,明贤渠恰好穿堂而过,依势造第倒方便。
宫中显然是生挖了一条引渠,又不知需花费几多财宝人力。
漫长的回廊走了一半,便在右手边开了道月洞门,拐进后是寻常庭院,再过一道月洞门,就能从近看览楼前空地架着的鼓面似的圆台。
兰惜从这往对面望去,大约一射之距(约120步180米)——有一座临湖的双层宽阁,四面通风,三面围栏,重檐以上面积不大,称作‘赊月亭’。
在那富贵迷人眼的朱紫中心,深青礼衣的贵妇梳着高髻,花钗十二树,绶珮若观音,博鬓双称、拥金戴玉,附耳听旁侧女史讲话。
算来这韦后是永亨八年生人,今年已四十又四,可乍看其颈玉白、妆轻面尖,就像时间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
湖上桥梁乃叠石甃甓为基,又按形琢砌红木外栏,包括宽殿亭栏在内,皆是用小叶紫檀的木料,华焕璨然。
虽说造价不菲,却也没用她的钱,可卫兰惜越听越觉牙疼。
早些时候不知是谁同她说的,富贵门里享生活,春夏出游,只消包一架清晏舫,舫上挂香云纱、灯下请新罗婢,如个厕那都得飘伽南香才气派,不知道几时髦的新鲜事。
承音一路带她们上楼,几人在亭中跪礼,方才的女史走出,亲扶县主道:
“连日碌碌,竟忘了为县主调置步辇,平白走两里路,县主雅量勿怪,都是我忙昏了头,一时疏忽了。”
县主不咸不淡道:“女君为圣主集萃纳谏,克赞神谋,不敢怪罪你。我一介外妇,多走几步而已,希期益寿,不妨事。
还惟恐辘轳巨响,没搅了贵人安宁才是。”
韦后听她这般说,打了个圆场,“北掖庭最是人少,临着太仓和这众艺台,不要太闹人了,何来搅扰一说?
他们都是些芥荳之微,巴不得能在你身畔醒脾,你倒还顾着他们的脸皮。”
县主回道:“好话不过是顺嘴功夫,连这都不肯舍给他们,你不怕几时他们生了逆心,造下恶业恶罪,更没法收场了。
佛曰‘众生皆有佛性,一阐提人亦可成佛②’,原先我同娘娘说过的,别叫旁人的手养了他们的世欲,再末路之时赶尽杀绝,犹知其中没有业力反噬?佛法可从不偏袒任何人。”
韦后畅笑道:“还是县主大慈悲,教本宫亦从中领悟了佛性无别。”
“大监早前过府,说娘娘殚虑二娘日久,这不,她方好些,游医说是能出来走走,我便携她来赴约了。只还存有伤寒遗症,凝淤在喉壁,暂说不出话。”
韦后惊奇道:“还有这种事,快近前来让本宫瞧瞧。”
女史闻声便伸手来扶兰惜,她心思还溺在族谱和承音,尚未回过神来,就觉背上烧痛,浑身不自觉发起颤来。
“按说恶月多热邪,这入了盛夏,娘子的手却跟冰窖似的,怎么在发颤呢?”她笑盈盈的,在第一息发现有异后,覆在兰惜背后的手就开始略略使劲。
兰惜瞧她柳眉入鬓,使得一手绵里藏刀之技,庆幸在此之前早痛死过两回,如今忍起来倒不难。
只是这女史似乎咬定她好欺负,亦或得了韦后授意,才敢明目张胆至此……
亭中的陈置以一张花岗岩雕莲高桌为中心,围此桌向外摆着六张矮案几,配有锦棉坐垫。
韦后这会正立在高桌那头,看不见这畔桌下的动作。
她当机立断,在二人绕至离韦后最近的桌角时,故意慢了女史半步。
将要转至明处的档口,兰惜抬眸同韦后相视一息,下一刻膝盖微弯,她登时花容失色,那小身板就势扑倒下去,差点摔至韦后身上。
听着周遭乱作一团的惊呼,有韦后的、县主的、女史的、中使的……当然,还有她的。
她‘惶惑’地攥紧了韦后下袍角,痛得‘啊唔啊唔’直嚷嚷。
随后兰惜就听到韦后怒道:“东苓,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