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给兰惜再诡辩的机会,几步跨至窗前,拔下箭又反手飞出,钉在她架子床的门柱上。
“不过若单看注解,你在诗赋上的造诣不虚。十六晚上,我会再来检验成果,卫小娘,不要让我失望。”
随后他展臂一撑,从窗沿翻出,眨眼就看不见踪迹了。
卫兰惜又郁闷又气,一晚上心绪七上八下。
他要教也不吱声,动作之迅疾快得像流星赶月,她连残影都没看清!
盘想了半晌,兰惜还是气不打一处来地下了结论:他恐怕是真的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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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兰惜起来还是觉得乏力,她伏榻而思,指绕乌发。
养精蓄锐,当然重在既要‘养’又要‘蓄’,还是再睡一日为好,如此方能以最好的姿态迎接将至的一场恶仗,故她赖在床廊下,吃喝皆送来房中。
第三日,同上。
第四日,亦同上。
第五日,还是同上。
直到第六日平旦,才落下一场绵绵细雨,万籁正俱寂,是个极适合贪眠酣睡的早晨。
卫兰惜意识到再拖下去,晚上只怕真交不了差,才汗颜地从床上爬起来,叫醒了廊下值夜的麝水。
美婢在侧,红。袖添香。
兰惜洋洋洒洒列了一整页黄宣的用具,吩咐麝水领了人去西市买来,譬如水兕皮、鞲臂这些基础防护品,不乏些冷门的坩埚、芒硝、铅丹。
至于鱼脬,便属于邪门的类别了。
麝水犹豫了一下,决定买一条整鱼回来,让庖屋的方婶子宰了就是,剩的还能蒸汤。
一屋子婢女都遣出去采办了,连奶母的大儿子陆谌言都派了出去,侯府这行人从开市逛到闭市,几乎把所有铺子都跑了个遍。
盯梢的察子跟着逛至日沉,整理完一路行迹,便交报到游副典军处。
游青越拿来一看,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纵然他跟随世子见多识广,却亦不太明白这位卫娘子有甚奇想。
待入夜,世子再次翻窗而入时,和屏障旁扭转头来的麝水四目相对,他莫名不太自在了。
屋内点了一壁白蜡,烛光照得堂中大亮,盘坐在地的少女一手举着袖箭,一手捏了根竹签,惬然吃着木凳上摆开的瓜果。
麝水咳嗽两声,兰惜才歪着头看见世子立在暗处的身形,刹那就将竹签甩回盘中,扶着麝水站起来,冲他招招手。
待他走近,又一指桌上。
——是张写满字的黄纸⑤,与前几日不同的是,这回她写得工整极了,和礼部誊文记名的楷书郎几无分别。
“世子殿下,您安好:
几日未见,不知殿下近来饭香否?安寝否?可还口不绝吟、手不停披否?伏乞殿下节劳为上,加意珍摄,勿心神过耗……
曾见韩退之解进学之道,‘焚膏油以继晷,恒兀兀以穷年’,彼时熟知此句而不明其义。……今习箭法,不敢有怠惫之心,而夙夜忧叹,恐殿下托付不效,以致不胜焦灼、魂离梦所。
可下怀体虚血弱,操苦数日,竟若数秋之久!
满心只认个‘贪多务得、细大不捐’。……您不以我女流卑陋,仍托想旁求,舍药救我于碎墟之中,不胜感激。俯访愚鲁,诚愿发声,且求您粗听。
知人不易,无轻于慎择。……我想殿下亦复如是,故得一结:练箭一事欲至臻境,非四五日功夫可行哉。
若许限多些时日,定加紧习之,全殿下之令。另想问问殿下,当真再无他路吗?不才愚下骑术略佳,或可为一用否?
补:麝水乃我心腹,下回切莫再打伤她,伤处可疼了,药油都揉不开。
谨此。卫娘奉上。”
世子:“……”
他一目十行,囫囵就看笑了,什么是‘你心安好’、‘你心不以我女流卑陋’、‘求你心粗听’?
但看兰惜这么写了好几遍,又猜测莫不是她行文之癖原就独树一帜,却怎的如黐胶油腻,看得人头皮酸麻。
既往圣英贤师似乎没出过此类华章,好奇心大过羞惭心,倒直勾勾就问出口来了。
“你师从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