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明微活动了下右臂——先前受伤的地方已全然没了痛感,便想着去太平司点卯,也好问问近日是否有新差事。
刚到司署,便撞见迎面走来的师父。
崔则见到她,目光先在她右臂上一扫,责备道:“不是让你再多歇息几日?”
她笑着晃了晃右臂,动作利落,“师父您瞧,都全好了,一点不碍事。”
崔则见她气色确已恢复,心下稍安,这才道:“既来了,正好有件事要吩咐你。昨天晚上,有人向陛下递了密报,说姜府二公子姜潮在眠月坊议论立储之事,言语失当。陛下很生气,让我们即刻去查探。”
明微闻言大喜——她正愁没机会接近姜潮呢!当即主动请缨:“眠月阁我熟,此事交给我去办吧。”
崔则微微颔首,目光随即扫到一旁站着、眼神发直、眼窝泛青的莫寻聪,不由得眉头微蹙。这小子,一看便是新婚不知节制。
“新郎官?还在这儿发什么呆?难道成婚这几日,把脑子都歇昏了?”
莫寻聪一个激灵,强自挺直腰板,“头儿,我醒得!师姐去眠月坊,我跟她一道,也好有个照应。”
崔则看向二人,目光在明微身上不易察觉地多停留了一瞬,语气放缓:“此事虽关乎圣意,但算不得什么急险差事。你们去了,只需冷眼旁观,如实记录便可,不可逞强,更不可拼命。”
话落,他心中又忍不住一番腹诽:立储之事,如今京里谁没私下议论过几句?这般草木皆兵,查来查去,除了闹得人心惶惶,还能有什么用处!
郑管事正倚在门边打盹,一抬眼瞥见明微,吓得浑身一激灵,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他慌忙站定,脸色“唰”地白了三分,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仿佛白日见了活阎罗。
明微将他这副模样尽收眼底,认真道:“放心,今天不杀人,也不伤人。”
郑管事闻言,那口吊在嗓子眼的气才猛地喘匀了,脸上瞬间恢复了血色,一边用袖子擦汗,一边堆起殷勤的笑:“那就好,那就好!二位官人这边请。”
明微拿出小银刀,在木窗户上利落地划开一个豁口,隐约能看见隔壁迎春阁的动静。
没等多久,便见几个人进了迎春阁,几人喝过两杯,姜潮先开了口,语气里满是牢骚:
“如今这局面真是难办!赵王和魏王表面上瞧着兄友弟恭,实则私底下斗得跟乌鸡眼似的,这差事还怎么干?”
另有一人语气更加不满:“可不是嘛!我在工部当差,前几日拟了份修河道用度的折子,兴冲冲报到户部,结果人家看都没看,只说‘需再议’,明摆着故意刁难!”
莫寻聪掏出笔,把这些话一字不差地记在纸上,连说话人的语气都悄悄标注在旁。
姜潮端着酒杯抿了一口,放下杯子时,带着几分不耐与僭越道:“依我看,陛下就是太犹豫了!
都是他的亲儿子,索性立一个储君定了大局,省得底下人跟着瞎折腾。反正将来朝堂上干活的,还不是咱们这些世家子弟、六部官员?”
众人纷纷点头附和,你一言我一语地大吐苦水,从各部推诿扯皮的琐事,到对两位王爷明争暗斗的不满,句句都离不开对当前朝局的抱怨。
二人接连守了几日,莫寻聪每日伏在窗边记着他们的闲谈,手腕都酸困得抬不起来。
他忍不住抱怨:“师姐,这些人哪来这么多牢骚可发?管他将来是赵王还是魏王当太子,他们只管干好自己手头的差事不就行了,犯得着天天在这儿议论来议论去的?”
明微见那伙人走了,解释道:“我们虽不能在人前正大光明行事,可手里的密报能直接递到陛下跟前,查案、行事都少了许多掣肘。
但六部官员不一样,他们想做成一件事,得各部配合、上下协调,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如今储君未定,朝局摇摆,谁都怕站错队、办错差,自然盼着陛下早点把储君定下来,好有个安稳的方向。”
莫寻聪自嘲道:“还是头一次听人说,我们这动不动就要拼命杀人的行当,是好干的。照你这么说,咱们倒成京里最省心的人了?”
明微道:“跟六部相比,我觉得倒是省心多了。”
二人将今日记录的纸卷仔细收好,一同带回太平司交给师父。
崔则接过,一页页快速翻看,只片刻便抬头:“行了,把这些跟几日前的记录归到一处,一起呈给陛下吧。”
这几卷纸,看似只是闲言碎语,可一旦递到御前,哪位官员要受罚、被贬官,全凭陛下一念之间,半点由不得人置喙。
过了没几日,宫中传来旨意,令太平司秘密锁拿姜潮,务必细细讯问。
旨意刚到,明微立即越众而出:“师父,讯问姜潮,请让弟子前去。”
崔则深深看她一眼,只道:“我与你同去。”
太平司的暗室深藏地下,石壁上渗着湿冷的水汽,唯有一盏油灯摇曳,将人影拉长,投在墙上,恍如鬼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