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际2832年12月31日23:35
枫叶窝在一张宽大的单人沙发里,整个人深陷其中,身上的衬衫解了一半的扣子,随后脱了半边的赤膊,赤裸的肩膀在雪白的绷带缠绕下,显出了几分脆弱的柔情与精致来。
男人家里收拾得很干净,各类西式家居是统一的米白色基调,白得几乎一丝不苟,但就在枫叶一抬头便能正正好好看见的墙壁位置,又挂着一幅格格不入的浓绿色油画。
画里的绿,幽深过了头,边角隐约淡薄的灰白色,让枫叶意识到这原来是一片被笼罩在浓雾中莽莽无边的茂密老林。
画得真好,枫叶心想着,眼前若有似无地看到了弥漫的雾气挂在一蓬蓬树枝上缠绕,一种潮湿的、轻薄的、混着土的苦涩与水的甘甜的气息,隐隐绰绰地萦绕在了他的鼻端。
“你伤得真重,”男人收拾着医药箱的残局,把绷带与剪刀一样样的收纳整齐:“在罘陵星,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仅仅是干扰战列舰驻空就能被定为一级叛国罪的。”
说完,他顿了顿,嘴角牵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那我窝藏你的罪名,岂不是会更重?”
枫叶因此发现男人是个挺有意思的人,明明刚刚还怕他怕得要死,一转眼的功夫,竟然敢一边帮着他上药,一边絮絮叨叨的套近乎了。
然而由于他这会儿愁苦得专心致志,所以这近乎显然套得并不怎么成功。
但男人却不以为意的继续用镊子夹着棉球对准他额头上的伤口,兴致勃勃地摁过去:“听说银色之剑的舰长是个很嚣张蛮横的人,由他负责抓你,你一定闯了很大的祸事出来。”
枫叶冷不丁看到有只手向自己袭来,猛的向后一仰头,是个抵御防备的表现。
男人略略反应过来,并且似乎很体贴他身为一介逃犯的警觉性,于是不单单从善如流的收回手,还格外温柔地笑了笑:“弄疼你了?”
枫叶心事重重的望着他,一时竟然无言。
男人坐在枫叶面前的一只小板凳上,因为板凳太矮,他的大高个子蜷缩得简直可怜,规规矩矩的将双手搭在膝盖上,坐出了个很乖的小学生姿势。
见枫叶长久的不说话,他只好双手撑着膝盖作势站起,站了一半,微微俯身停顿在枫叶面前察言观色:“喝水吗?”
枫叶不大喜欢他问话的语气,觉得真挚过了头,反而有了一种令人不适的进攻之感,好像不得到回复就绝不会善罢甘休一样。
只是枫叶一向自认为沉勇,故而此时更刻意八风不动的往沙发背上一靠,选择了对视回去,免得露怯落了下风。
男人丝毫没有争胜的欲望。他见得不到回应,干脆扬了扬眉,站直身,彻底无视了来自枫叶手中那只枪的威胁,几乎是以闲庭信步般的姿态荡着手走向茶水台:“太晚了,你又受了伤,喝茶喝酒都不太好,我只给你烧点儿白水吧?”
枫叶心中暗暗警惕着,依旧是没有作声。
不过男人本也没指望他会答复什么,慢条斯理的烧了热水,顺便还从茶水台上的多宝格柜子里挑出来只蓝波点的奶油黄马克杯。
男人的多宝格柜子就像一架杯子展览馆,仿佛收集各式各样的杯子就是他的癖好,而他本人则是像个勤劳的、居家的好男人一样,拿着马克杯来到水池旁认真冲洗着。
枫叶看向男人的眼神越发偏向于了审视,自打进了室内,男人的主人翁气质就一发不可收拾,瞧着不光是不怕了,嘴角还总是挂着一抹闲闲的微笑,有条不紊的行为举止,简直像汉尼拔要将他慢慢炮制了。
这念头一冒出来便有些不可自拔,“被炮制”的预感强烈到让枫叶几乎不寒而栗——死是可以死的,但他更希望自己能够痛痛快快的死。
毛骨悚然中,枫叶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他头痛欲裂的觉得了吵。
垂下眼帘,指腹在冰凉的枪身上不住的摩挲,再抬眼时,忽然不动声色的决定了先下手为强。
食指搭住扳机,枫叶盯着男人的背影缓缓瞄了过去——
男人关上了水龙头,正拿着一块白色的棉方巾擦干着杯子上的水渍,仿佛背后有眼似的,他头也不回的给枫叶扔了一道惊雷:“你是个omega吧?”
惊雷是真的惊雷,窗外白花花的一亮,天地间先是一片死寂无声,然后又“哗啦”的一声,瓢泼大雨便以劈头盖脸之势砸向了窗户。
枫叶被吓了一跳,手一哆嗦,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扳机就被扣动了。意识到自己开了枪的前一秒,他甚至还在想,雨声噼里啪啦的这么大,会不会是下冰雹了。
然而,“砰”的一声枪响过后,枫叶预想中的画面却并没有出现。
男人安然无恙的站在原地,也用一种略微惊讶的表情看向着窗外,看了能有一会儿,他才面对了枫叶,笑道:“冬天下这么大的雨,真是罕见。”
枫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也看着在他面前不远处震颤停滞的子弹,心中惊讶得翻起了波涛。
想在表情上竭力装出一副波澜不惊,可是做不到,因为眼前仿佛伫立着一道看不见也摸不着的透明墙,枫叶不知道到底是自己被关进了墙里,还是男人自行躲去了墙后。
男人转过身,双臂抱在胸前倚着茶水台,欲言又止的模样看起来还要再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