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堪称仁慈,石韫玉却高兴不起来,甚至觉得害怕。
她觉得顾澜亭指不定会怎么坑她。
心中警铃大作,面上不敢表露异常,只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垂眼谢恩:“奴婢谢爷恩典,定当尽心竭力,不负爷所托。”
顾澜亭满意松开手,退开两步,“行了,退下吧。”
迫人的气息远离,石韫玉悄悄松了口气,福身一礼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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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过两日,顾澜亭在接风宴上“冲冠一怒为红颜”,挥剑斩断扬州富商右手的消息,迅速传向京师,弹劾他身为按察使却知法犯法、行事暴虐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向御案。
然而令人出乎意料,陛下的处置颇有雷声大雨点小的意味。
顾澜亭被下旨申饬,罚俸一年,官阶由正三品按察使贬为从四品的扬州府理刑同知,原本由他主理的案子,移交给新派来的钦差,都察院右佥都御史裴珩。
他仅负从旁协助之责,并且待案件了结回京后,要根据协查之功过,另行量罪处置。
这看似降职罚俸、分权夺差的处罚,落在明眼人眼中,却别有深意。
理刑同知虽品级不高,却是知府衙门中掌刑名,勘讼狱的实权职位,正卡在“毒师案”查缉审讯的关窍之上。
而那位新来的钦差裴珩,年近不惑,面容清癯,不苟言笑,与顾澜亭这位因风流韵事和暴戾行径贬职的前任主官,在公开场合一照面,便有水火不容的架势。
在扬州官员为裴珩接风的宴席上,两人言语间便机锋不断。裴珩语带讥讽,暗指顾澜亭年少轻狂,恃宠而骄,以致贻误公务。顾澜亭则反唇相讥,暗示裴珩老成有余,锐气不足,恐难当此重任。
场面一度剑拔弩张,让在场的扬州官员们心下各自盘算,都道这两人之间势同水火,再加上顾澜亭早递了“投名状”,定会暗中阻挠裴珩查案。接下来怕是有好戏看了。
实际上裴珩与顾澜亭虽年纪相差十五岁,却是难得的忘年交。
裴珩乃是顾澜亭座师的得意门生,两人私下里常有书信往来,于政见多有相合之处。
此番一个明降暗主,退居二线暗中调查,一个明升暗辅,执掌钦差关防,正是二人早早布局好的一步棋,目的便是麻痹隐藏在扬州关系盘根错节的官僚商贾,让他们误以为朝廷派系倾轧,主事官员更迭,有机可乘,从而放松警惕,露出马脚。
接下来的半个月,顾澜亭摆出了一副寄情声色的模样。
他每日带着石韫玉,流连于各色宴会之间。
盐商画舫,他与她凭栏听曲,笑看烟波。官员别业中,他品评古董字画,与她调笑饮酒。富户的园林里,他搂着她观舞听琴,醉卧花丛,一副彻头彻尾耽于享乐的纨绔姿态。有时候还会给查案的裴珩使绊子。
石韫玉也谨记自己的角色,将恃宠而骄的美人扮演得淋漓尽致。
她骄纵飞扬,今天要那个首饰,明天要吃这个,铺张浪费,生活奢靡,坐实了红颜祸水的名头。如此半个多月下来,扬州官僚对顾澜亭慢慢放下戒心。
石韫玉也通过这段时日顾澜亭收下的请柬和礼物,以及席间与各色人的闲谈,慢慢从细枝末节琢磨出了这桩案子到底牵扯了什么。
表面上是个灭门案,实际上大抵是和朝廷某高官有关的贪墨和党争。
顾澜亭真正要做的,恐怕是收集证据,通过扬州这些贪官拔出萝卜带出泥,扯出上头那位幕后黑手。
她一想到自己被迫掺合进这种政斗,就感觉后脖子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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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将尽,初夏未至,扬州城内外一片葱茏翠色。
盐运使司运同李嵩在位于城西的别业萃芳园大摆赏花宴,遍请扬州名流。
此时园内芍药牡丹正值盛期,蔷薇满架,紫藤垂瀑,香气馥郁,步步美景。
顾澜亭和裴珩自然都在受邀之列。
赴宴前夜,月明星稀。
顾澜亭将石韫玉唤至书房。
屋内只点了一盏琉璃灯,晕黄的光笼在书案周围,顾澜亭身着墨色暗纹直裰,眉眼温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