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绪不受控制地飘回了很多年前,卡丁车赛场。那个黑头发的、总是独自一人、眼神像小豹子一样又凶又独的男孩。Max记得自己尝试过跟他打招呼,大概是在某次比赛后的停车场,他拿着个冰淇淋,含糊不清地对Lavelle说了句“开得不错,要吃冰淇淋吗?”。
Lavelle当时是什么反应?他好像只是从睫毛下飞快地瞥了他一眼,那眼神冰冷又疏离,仿佛Max是什么碍眼的障碍物,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就走,留他一个人举着冰淇淋傻站在原地。小Max当时心里嘟囔了一句“怪胎”,从此也就把他划到了“无需交流”的列表里。
如果不是21年上海站那次排位赛撞车……或许他们到现在也只是最普通的同行。
派对最终在一种微妙的、算得上“平和”但绝谈不上“热烈”的氛围中结束。
大家按照惯例聚在一起拍了张大合照,照片里Max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Lavelle和Russell则勾肩搭背地站在另一端,脸上带着胜利者般的笑容,中间隔着一大群表情各异的车手,完美诠释了什么是“世界的参差”。
随后,人群便三三两两地散去。
散场时,他听到Lavelle对Russell说,“走吧,车应该到了,直接去机场。”
“回摩纳哥?”Russell问。
“不然呢?难道留在这里呼吸汽车尾气?”Lavelle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嘲讽。
Max看着他们并肩离开的背影,心里那种莫名的、酸涩的烦躁感又涌了上来。他也住在摩纳哥。他和Lavelle,在那么小的地方,却好像活在平行的宇宙,从未有过真正的交集。
然而,命运有时候就是爱开玩笑。或者说,摩纳哥实在太小了。
冬歇期的Max享受着难得的清闲,每天睡到自然醒,偶尔进行一些保持状态的训练,大部分时间就是打游戏和……嗯,可能吃得有点太放纵了。
那天他刚从一家常去的意大利餐厅出来,肚子饱饱,心情不错,正琢磨着是回家继续鏖战模拟器还是去海边溜达一圈。就在一个拐角,他几乎和一个人撞个满怀。
“嘿!看着点……”他抱怨的话说到一半,卡在了喉咙里。
站在他面前的,正是Lavelle。他穿着一身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休闲服,戴着墨镜,手里拿着杯咖啡,显然也没料到会遇见他。
Lavelle愣了一下,下意识地摘下墨镜。然后,他的目光在Max脸上——或者说,在他明显圆润了不少的脸颊和下巴上——停留了足足三秒钟。
Max看到他嘴角开始控制不住地抽搐,像是在努力压制什么。但那努力显然是徒劳的。下一秒,Lavelle猛地低下头,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最终,一声清晰无比的、毫不掩饰的大笑爆发出来。
原因无他,眼前的Max,显然在休赛期过于放纵了口腹之欲,脸圆润了整整一圈,昔日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变得柔和无比,配上他那时可能有些懵的表情,活脱脱像一只……嗯,一只既像猪又像鱼的奇怪生物组合体。
“MyGod…Max,”Lavelle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手指着他说不出完整的话,“你……你现在……你现在是‘Obmax’了吧?SumoVersion?(相扑版本)”出乎他意料的是,Max看着爆笑的Lavelle,竟然没有生气。
“Shutup,Lavelle!”他笑骂道,但语气里并没有真正的怒意,“冬歇期不就是用来增肥的吗?”他甚至低头看了看自己确实凸出来一点的肚子,然后摸了摸自己肉乎乎的脸颊。
Lavelle还在笑,但声音小了一些,他凑近一点,像分享什么秘密一样低声说,“说真的,你看起来有点像……呃,一条吃得太饱的金鱼,或者……一只成功越冬准备开春的荷兰猪?”
这个比喻太诡异了,Max忍不住也“噗嗤”一下笑出声来。“Fuckyou,Lavelle。”他笑骂道,但语气里已经没了火药味。
“你付不起价钱,Max。”Lavelle耸耸肩,重新戴上墨镜,但嘴角依旧高高扬起。
两个人之间出现了一种奇怪的、从未有过的沉默。没有剑拔弩张,没有冷嘲热讽,只是两个在街头偶遇的、勉强算是熟人的年轻人。
“呃……”Max鬼使神差地开口,“要不要……去喝一杯?反正没事。”说完他就后悔了,这太他妈尴尬了。
Lavelle似乎也愣了一下,他透过墨镜看了Max几秒(Max猜他是在看),然后出乎意料地点了点头,“行啊。反正嘲笑你需要配点喝的,不然容易噎着。”
他们就近找了一家露天咖啡馆坐下。对话起初有些磕绊,不可避免地聊到了赛车,聊到了刚刚过去的赛季,甚至提到了铃鹿的撞车。但奇怪的是,这次他们没有吵起来。Max抱怨了一下RB20赛季初的挣扎,Lavelle则讽刺了一下法拉利策略组传统艺能,语气居然都带着点难得的、心平气和的调侃。
他们发现彼此都在玩同一款最新的赛车游戏,并且都对游戏里某条赛道的物理引擎设置破口大骂。
“那最后一个弯根本不可能全油过!游戏设计师到底有没有开过车!”Max愤愤地说。
“同意,”Lavelle罕见地表示了赞同,“而且迈凯伦的车数据绝对做错了,强得离谱,Lando那家伙肯定给游戏公司塞钱了。”
“哈哈哈没错!”
阳光洒在桌子上,咖啡杯见了底。他们居然聊了快一个小时。最后分开时,Lavelle晃了晃手机,“喂,Obmax,回去加个好友?晚上线上碰碰?让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速度。”
“哼,等着被虐吧。”Max哼了一声,但拿出了手机。
那天晚上,他们真的在线上打了几局游戏。互相嘲讽,互不相让,但又莫名畅快。
几天后,Max窝在自己摩纳哥公寓的沙发里,看着Lavelle——这个他认识了十几年、斗了好几年的“宿敌”——正蹲在地毯上,用从他那件昂贵外套上扯下来的线头,笨拙地逗弄着他的猫。
猫咪显然对这个新玩具和新来的两脚兽很感兴趣,扑腾得不亦乐乎。
Lavelle的侧脸在客厅温暖的灯光下显得柔和了许多,没有了赛道上那种咄咄逼人的锋利感。他甚至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几乎是无意识的低笑,看着猫咪在地上打滚。
Max看着这一幕,一种奇异的感觉悄然滋生,心里涌起一个清晰无比、甚至有些迟来的念头:我们早该是朋友了。
那些卡丁车时期错过的可能性,那些被媒体和舆论放大的敌对,那些因年轻气盛和误会而说出的伤人的话……仿佛在这一刻,被猫咪爪子下翻滚的那根小小线头,轻轻地、温柔地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