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越道:“巧在何处?”还不等那伙计回答,她见素日摞得满满的书摊上只余了三四本书,因问道:“你家的书难不成已经卖完了?”
小伙计笑道:“家中的书自然还多,只是不在京中了,主人早先回了江南,我自然也要跟着回去。姑娘今日来得巧,我正收摊子呢,今日是最后一日了,以后我便不来了。”
柏越一听这书摊要走,只道对那蠹鱼素闻其名,未曾见过一面,全凭自己心中描画想象,原以为萍水相逢亦是积年缘分,再不想形同陌路也是人间常事。思及此越发惘然,更兼多种愁绪积在心间,不免忧忧郁郁。那小伙计抬头看了看天,手上拾掇得更加利索,嘴上对柏越道:“姑娘快回去吧,我瞧着天要下雨,莫叫雨淋着了!”
柏越也抬头看了看天,果见那乌云一团一团凝在天边,浓稠地似要滴下来,沉沉地压在屋檐上,张牙舞爪快吞了屋顶。一阵秋风吹得那桂花香愈发冷冽,也吹得柏越打了个寒颤。清溪也在一边劝道:“姑娘回吧,这个天气原不该出来的。”
柏越充耳不闻,冲那伙计道:“你要回家,连书连酒一起搬回江南么?”
“可不是吗,书是我家主人挚爱,没卖给爱书之人,也绝不能抛下,必须带回去原交给我家主人。至于酒么,还能一路上边走边喝。”
柏越不曾思索便道:“你别拾掇了,一路带回去多么麻烦,不如全卖与我,你一路轻巧些,也能早早回家。”
那伙计一听这话放下了手中的活计,抬目瞧着柏越喜滋滋道:“姑娘不是框我吧?”
“我何时框过你?你家主人的书我都买了多少了,难不成还差这些?”
“不行不行,我这书不当凑数儿的。”
“不凑数,我也是好书之人,每本我都好好收藏着了,你卖与我不也放心吗?”
那伙计听柏越承诺才高兴道:“既如此,我方收好了一个小箱子,姑娘连这箱子抱走吧,那酒就送与姑娘了,我回了江南,自然日日有丹桂美酒,姑娘在京中,可再喝不着了!”
一席话说得柏越更加难过,人谈离别,总有你来我往的悲伤心绪,你折枝柳,我便挥挥手,你的马蹄哒哒跑过了灞桥,我的船只便摇摇越过了秦淮,世间哪有如她一般的离愁别绪,以为在书中觅得知己,独自为那桂花院落闲散客拍手叫绝,到离别时人家连有过她这样的人都不曾知道,她便一个人演完了一整场相识与告别。那伙计仍如第一次那般乐呵地把书箱和酒壶抱上了马车,拍拍手心,满意地回头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书摊子,才笑着对踯躅的柏越道:“姑娘快回去吧,我在这摆了月余的摊子,也就姑娘光顾时生意好些,我要多谢姑娘才是,姑娘若有一日来了我们钱塘,五公山下种着一株参天桂花树的院子便是我家主人的家,我请姑娘喝好酒!”
柏越心中一震,怎么这蠹鱼也是钱塘人家?他家中富贵,又是否知道那盐道上的事情?她面上却不显,只笑问道:“原来你们是钱塘人家,钱塘这两年收成好么?”
“当是好的吧?”那伙计挠挠头,眯着眼睛道,“不瞒姑娘说,我对那收成还真不知道,我家里就是主家的人,我自小跟着我家主人,没到外头去过。嗯……不对!我听着旁的小子讲这两年家里似乎辛苦些,那该是没有往年好,不过钱塘富庶,应当无碍吧。”
柏越见他见识不多,便点了点头,只装作无意,抿唇笑道:“我若去了钱塘,定然冲进院子,将你那主人擒住好好问问,怎么贩书还那么大的架子,不叫人知道!”
“这话姑娘日后当着我家主人的面说吧,后会有期!”
秋雨果然来得急,柏越方上了马车,那雨便哗啦啦倾斜而下,打得马车噼里啪啦的作响,清溪和清秋还在聊昨日菊宴的事,如此细密真实的嘈杂唤回了柏越飘忽的心,她终于察觉到了一丝安定,轻轻闭上眼睛,尽管江家盐道的事还亘在心头,却总算不再慌乱难受。好雨!好声!打得她灵台澄澈,反倒静心许多。
柏越还不曾想到什么透露的好法子,一来她无凭证,二来她无门路,贸然行事反倒留下把柄,这几日她也不曾读书习字,还未得了眉目,便听到东院的消息,说是那琼台椰香檀引来了祸事,上头果然知道了那贡品曾在水行望舒夜露过面,使人来柏家问清了来历,来人只道恐是贪污之事,既牵涉了柏家,柏泓柏溶二人便按例留家听勘,等候案子结束再议复职之事。
此事虽还不曾露面,因是宫里来人问询,叫府中人都知道了个大概,霎时引起了轩然大波。一时间府内人人自危,连那洒扫的小丫头都嘟嘟囔囔说好容易进了柏府,这儿吃得也好,活儿也轻省,好好儿地别出了事给她撵出去。江夫人与柏大老爷在得知椰香檀是贡品那日便连夜向钱塘江家去了信,想着先问明白了再议,却不想此事如此危急,天家在几日之内便有了动作,打了他们个措手不及,此时正焦头烂额,待在东院里复盘此事种种。柏二老爷和张夫人又忙忙地陪着李老夫人,叫她宽心安养。
柏璎一时没了主张,因此事正为那胥余破新橙才起来,她心中惭愧不已,又无人顾及到她的心绪,越发待在屋里不敢出来,一来她到底年纪小,不曾经过什么事,这一遭柏府里两个老爷都叫停了任,她心中恐惧,二来也生怕因着自己冒失出头才引来事情而叫人看轻了去。青青园几个姑娘见状也知不好,不忍见柏璎放逐了自己,便整日地结伴去她院子里瞧她,陪她解解闷儿,也好过自个儿零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