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红衣少年,倚栏跨坐,从一琉璃制盆中,掏出把饵料,抛向冰上凿出的一水窟窿,招来水下锦鲤在洞口翻动跃腾,未理会林兮的靠近。
“见过张公子。”林兮拱手作礼,向那少年招呼道。
那少年一顿,嘴角提笑,随口道,“你是谁?我怎没见过。”
“在下,云间城,林兮。”
红衣少年乌眉一挑,“哦,我知道你是哪位了。来这做什么?”
“在下正在找回客苑的路,请张公子莫要见怪。”林兮紧忙说道。
丢出饵料的手朝左一指,“客苑在那边了。”而后又伸向右方墨白山山腰的位置,继续道,“别走那儿去,那里的主儿正闭关呢。”
林兮望去,山腰处确有一院落,隐逸在雪林之间,于素白中清然而立,袅袅青烟慢舞升腾,仿佛山庄中一切的热闹喧庆都与之无关。“多谢张公子指路。”
“不客气。”少年似乎待腻了,拍拍手站起身,大摇大摆向亭外走,口中懒洋洋道,“还有,我不姓张。”
步伐慵懒的拥裘少年径朝北极宫方向而去,他腰间晃摆的符光剑,一闪一晃,极度刺目。
回到房后,小杨已经布好菜盘。
林兮看着桌上的菜肴,喊小杨坐下。小杨推让两番,见林兮特意关紧门窗,也就不再客气了。
林兮说起遇到红衣少年的事。
小杨低声介绍,“半月前,二公子回到王宫,身边便跟着这位贵客。具体是什么身份我们也不大清楚,只知他是凤临一家大户的公子,我们都称他作鸣公子。他整日在宫里出入,做了不少出格的事,叫嚷着让少主和三公子与二公子比剑,还……还调戏了夫人身边的玉笛妹妹。王妃不仅未动怒,反而是将玉笛妹妹送给了他。”
“比剑?谁赢了?”
“这,二公子同三爷比了一场,看二公子胜了,鸣公子才作罢的。”小杨说道,“也就夫人脾气好,换作是君侯,绝容不得鸣公子这般喧腾的。”
裘围拥中那张灵秀而气弛的侧脸,林兮大约拼凑出凤临鸣公子的身份。
沉寂的夜空,乌云密涌,如牙的残月,虚悬渐隐,北极王宫,被一层暗色笼罩。
冲云一战,或荣或辱。
此刻,已将自己关在摘星阁内数日的张司宇,最是清楚明日冲云之约的意义。他朝对的那杆枪,寒光闪过,旧忆如烟在前。
父亲夺位失败,令童年身处在父去母亡的乌云下,伯父册立白陵少主后,接连而来的变故,从发配边境,到出质凤临。个中酸苦与绝望,他忘不掉。
仰人鼻息的寒冬终有消逝之日,可寒冬后的那个春天,又是怎样的?是春暖花开,还是春寒料峭?
“伯父,您能做到的事,我能做得,您做不到的事,我也能做得。”
心底无数次鼓喊,沉眠已久的英雄梦,即将苏醒。
十一月初一,后山冻湖,冲云之战。
湖面上的蓝冰冰泡,在冬日暖阳的照射下,散发着晶石般的光芒,饰得整面湖泊如冰晶之域。
湖心亭廊下,坐着身份显贵的,后方的岸边,则是其余宾客。
林兮一眼望到,中座是一雍华贵妇的背影,两旁伴坐的是几位清秀少年,见其中一位乃是一身红衣,多半是昨日见过的凤临鸣公子,至于其余三位,则是一水的天青锦衫。
冻湖中央,燕山君侯,持枪而立,虽已是满头银发,但双眼炯炯有神,站得比立在冰面上的乌金长枪还要挺劲。
一剑目鼻正的中年人从湖心亭走向冰面,年岁约莫四十露头,手捋疏须,亦是一副浩浩身躯。
“燕侯,久候多时了。”
“二十年,是很久了。”燕侯回道,“张三爷,二十年前,你我还都如这座下少年般,真是岁月不饶人呐。”
张鹏沉目,二十年前的墨白城,父亲曾问诸子可有人愿出冲云之战。他心跃动,虽是庶出,但张家男儿的心,又岂会因出身而埋落?可大哥和二哥也纷纷争言,他却只能沉默噤声。
二位兄长争锋僵持,父亲大喜之余,不忘责他一句,不求上进,他只充愣道,自己平凡无为,白陵有两位兄长坐镇已是足够。随后,其父叫两位兄长对剑,由胜者出战。有素衣剑仙之名的大哥自然技高一筹,不仅胜了二哥,还胜了远道而来,对家中那杆神枪虎视觊觎的上一任燕山君侯。
那日,他第一个冲上,为大哥庆贺,一句句朝大哥喊道,“白陵战神,白陵上将”,可心中,却羡慕十足,但也仅仅是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