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绣淡淡地道:“太后念礼部人少事繁,特拨我来协理祭器。潘大人说是不是?”
“不假。”潘勖在他身边点头道,“圣人也思及此,故派我来帮助沈大人。”
说是互相帮助,实则是互相监视。这一点穆辞川也明白。
他看见沈绣招了招手,那马车后的二三十个随从便都走上前来。他们每个人的手里都抱着一摞金丝软毯,提着一只楠木食盒。
他们在寰丘下分列开,把毯子并排铺在地上,又打开食盒,盒子里装着许多清酒与蒸肉。他们在每张毯子上都摆了一盏酒、一块肉。
“那是什么?”穆辞川问。
“祭酒、胙肉。”潘勖解释道,“虽本应祭天后再给诸位大臣分切食用,但如今参祭的臣子众多,酒肉都是提前备好的。”
穆辞川又问:“每人的都一样?”
“酒虽一样,肉却不同。给王侯公卿的要选好肉,再细细挑去断骨。给普通的小官则切些边角碎肉即可,因此才要每人分摆——穆大侠怎么想起问这个?”
穆辞川没有回答,他忽然想到,沈绣既然掌管分摆胙肉,必定手握座次名单,岂非是想给谁的肉里下毒,就能给谁下毒?
这难道就是崔疑所说的唯一的机会?
崔疑也已摇车上前,双眼在坛下的坐席间扫了扫,伸手指向其中一只毯子,道:“那一个是潘大人的位子,还是沈大人的?”
“是我的。”潘勖回头看了一眼,道,“崔小公子怎么知道?”
“听说祭祀胙肉吃起来味同嚼蜡,难以入喉。我这么看过去,唯那一块毯上的肉色润脂肥。”崔疑笑道,“想来是沈大人特意安排。”
“哦?”潘勖那只青碧色的坏眼瞟了瞟沈绣,“那小官可要感谢沈侍郎。”
他是天子近侍,沈绣如要毒杀帝党,他首当其冲。
沈绣的脸色变得不太自然,盯着崔疑道:“这虽是我私心,但也算不得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吧。”
“当然不算,属下失言。”崔疑连连摆起手来,“就是肚子恰好有些饿了,看见酒肉,忍不住多说几句。”
沈绣似乎有些怒极反笑,他又伸手召来一个仆从,冷冷地吩咐道:“胙肉还有剩余,再取两份来给崔小公子充饥。”
“等一等。”仆从刚要折身取肉,又被潘勖拦下,他道,“那些肉干巴巴的,怎么能用来请人?还是把我的那一份换给小公子吧。”
沈绣的目光立刻刀一样刺在潘勖脸上,嘴角有些轻微的颤:“潘大人莫非不领我的情。”
“告罪告罪。”潘勖笑着拱手道,“并非不领情,只是小官实在胆子小,万一这肉被圣人看出了端倪……”
沈绣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长叹一口气,无奈道:“依潘大人的吧。”
那块莹润的蒸肉很快就被端到崔疑面前。他双手接过碟子,笑道:“多谢多谢。我这就离开,不给两位大人添乱了。”
他调转轮椅要走,椅背却忽然被送肉的仆从捏在了手里。
那名仆从一手抓着轮椅,另一只手也已平举,袖口里有星星点点的反光——他的衣管里,竟然藏着一只袖弩。
其余的二三十个仆从忽然也都定住,也都举起胳膊,每个人的胳膊上,也都套着一只袖弩。
崔疑的笑容有些僵在了脸上。穆辞川也怔住。
“子慎。”他听见沈绣慢慢地说,“既然饿了,就先吃吧。”
月光惨白,雪地也惨白。一只漆黑的鸦从松稍上冲天飞出,发出一声厉响。
穆辞川这才怔怔地说:“他也没有那么饿……”
沈绣忽地一笑,道:“你们难道不敢吃?你们怕这块肉有毒?”
穆辞川当然相信这块肉已有剧毒。沈绣本就很想让崔疑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