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不回答,身躯一旋,便空剩一件黑衣留在穆辞川手中。她实际所穿的是一身赤红的圆领袍,在这布满草木碧色的酒垆间显得格外夺目。
她回了头。
穆辞川几乎立刻就僵住了。那姑娘眼圈通红,唇色赤得像血,眉目鼻口,无一处不英俊漂亮,可分明就不是长姐。
“你……”穆辞川说不上是什么心情,“你不是阿姊?”
女子黛眉却忽然一拧,叱道:“你还有脸提她!”言罢,便出了手。
她的掌向穆辞川的肋下劈来,掌风狠劲。穆辞川只顾想长姐,将她的掌力接了个十成十,口中立刻呛出几滴血沫。
这雍京城中姑娘的功夫,竟一个比一个高明。
女子一招既中,片刻不停,接连攻出二三十掌。穆辞川有的用剑鞘挡下,挡不及的,就用肉接。
“我知道你会剑,”女子喝道,“拔你的剑!”
穆辞川腹上又挨了一掌,退后两步,撞折了那大柳树的几根枝杈。掌法透劲深厚,以至于他身上那薄如蝉翼的蚕丝衣服虽还完好,内里肌肤却已是青紫一片。
他已有些站不稳,却只咬着牙道:“你认识我阿姊?你认识穆月出?”
“你不准叫师姐的名字!”女子似是发了狠,一掌运起十足的力气,向穆辞川的心口要害拍来。
心口倒还不算太重要,重要的是她这一掌若中,只怕要拍坏了穆辞川怀里的长命鸟。
穆辞川终于握上了他的剑。须臾之内,三剑已出。
一剑挑起身后碧衫男子桌上的酒囊,二剑将酒泼了红衣姑娘满脸,三剑将那只墨字题着“且乐生前一杯酒”的酒囊又还到了男人面前。
他也是直到此时才发现那人竟然还在角落里一声不响地坐着,不禁回头多看了一眼。
那是个做派很风雅的男人,说不好年纪,但眼尾布有些柳絮般细密的皱纹,想必已不年轻。
他宽衣博带,一手擎盏,斜倚着柳树坐着,阖着眼,面颊上飘着淡淡的粉红,似还有些笑意,看起来已经喝醉。
穆辞川道一句:“实在抱歉,酒钱我会赔的。”
酒鬼仍是闭眼斜卧着,连嘴唇都没怎么动,却忽然发出了淡淡的声音。他道:“不愿寒。”
穆辞川怔了怔。
长姐将那柄漆黑的剑赠给他那日,曾提过一次剑的名字。它黑得像炭,但是炭贱愿天寒,剑却没有这样的顾虑。它叫“不愿寒”。
这个男人认识他的剑。
“就是这把剑!”红衣姑娘的眼睛被酒浆熏得更红,她抹了一把,向着那男人叫道,“师父,杀了他!给师姐报仇!”
他们原是一伙的。
穆辞川狭长的双眼立刻向男人身上扫去,只见他碧衫轻薄柔软,看起来并未携带任何明暗武器。
可他却笑着说:“好。”
语毕,他放下酒盏,在身旁柳树上轻轻一掐,掐下两根三尺长的柳条,将它们分拈在双手中,宛如一对碧绿的双股窄剑。
“南雀,”他似是对那红衣姑娘说,“你方才第二、第七、第十四招,出得不好,要仔细看。”
话音未落,那对柳条双剑就到了穆辞川眼前。
男人的剑法既不快、也不狠,反而是又轻又柔,如同风吹蒲柳,仿佛也是指甲一掐就会折断。
穆辞川并未因此放松警惕,他握紧剑柄,看准柳色,连出七剑。剑光如瀑,将男人右手中的柳条齐齐斩成了七截。
七剑已成,正欲回鞘,穆辞川持剑的手却忽然连动都不能动了。
低头一看,才发现原来不是剑将柳枝斩成七截,而是柳枝把剑缠绕了七圈。柔韧的柳条紧紧盘在剑锋上,如同一条剧毒的竹叶青蛇。
男人轻轻笑了笑,点评到:“只得其形,不得其意。”说着,细腰一拧,手腕一旋,“不愿寒”剑便被柳枝卷飞,钉在那株柳树干上。
穆辞川没了剑,门户大开。男人左手中的柳枝却又接着向他刺来,卷上了他的面铠。
面铠被掀翻的那一刻,他的眼前先是一片漆黑,而后立刻又是一片苍白,什么都看不见了。
然后他便听见了崔疑的声音,听见他在自己身后说:“你明明是个人,可怎么总像个拴不好的狗一般到处乱跑?”
语气之冷,让穆辞川都打了一个寒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