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辞川皱起眉,手底下扯了扯崔疑的衣角。
“我都受伤了。”崔疑指指自己额头上的淤青,又指指怀中的空碗,鱼头羹已都泼洒在他的衣摆上,“羹也没有了。叫他赔一赔难道过分吗?”
“不过分,一点儿也不过分!”矮子哈哈笑起来,抱拳道,“小人姓张,单名一个勉,平日在这里做酒饭生意。三位大侠今日替我教训了这贱畜,若不嫌弃,就到我那里喝上两杯,算作答谢,怎么样?”
“不用……”穆辞川还要拒绝,却已被张勉抓着手,往集市尽头一座高大的朱楼里拖去。
酒楼高逾百尺,灯火辉煌,其上人潮涌动,一点不比集市冷清。
张勉把他们安置在一张高桌前,招呼陪侍摆上葡萄酒、蜜淋蟹、炙羊舌。穆辞川活了二十多年,从没见过这样好的菜色。
“别客气,别客气!”张勉给他们斟满酒,连劝了三四盏。崔疑来者不拒,穆辞川和扶摇便也都只好一同饮下。张勉又道:“诸位先慢用,后厨还有一道硬菜,我去看看火候,片刻就回,片刻就回!”
话音没落,就跟个闲不住的兔子似的蹦走了。
“他这人好奇怪。”扶摇望着他的背影,不禁慨叹。
“我看不对。”穆辞川想了想,道,“做买卖的,哪儿能让人白占便宜?恐怕他一会儿就要说我们打坏了他的骆驼,要讹我们钱。”
这样的亏,他在雍京也吃过两三次了。
他于是伸手拍了拍崔疑的肩膀:“我们还是趁现在走吧。”
崔疑扶着酒盏,低着头,一时没有答话。
“快走吧。”穆辞川又催了一遍,“他没有这么好的心肠。”
崔疑仍是没有动作。穆辞川低头瞧了他一眼,才发觉他的脸色竟然已变得非常难看。
“你怎么了?”他往崔疑手上一摸,感到那五根手指全都紧紧地绷着。扶摇也觉察出不对,叫了声:“子慎哥哥?”
崔疑的嘴唇颤了颤,唇色已是铁一样的白,额头的淤青倒是变得异常鲜红。他死死盯着面前的酒盏,许久才轻声道:“头晕。”
坏了!穆辞川心中一震。他知道人碰伤脑袋后,常常一时之间并无大碍,过上半晌才会忽然头脑出血、中风倒地。
他为出气而踢的那一脚,似乎踢坏了崔疑的脑子。
穆辞川来不及愧疚,手忙脚乱地翻出一颗大风药丸,喂到崔疑唇边,道:“快吃下去,可以止血!”
崔疑张了张嘴,可仿佛已失去了咀嚼的力气。穆辞川刚一松手,药丸就滚落到了地上。崔疑的人也倒在那盏葡萄酒边。
扶摇一下子蹦起来:“我去找大夫!”折身奔到门口,竟也忽然停下步子,捂住脑袋,倚着门框慢慢地滑下去。
“你……!”穆辞川怔住。扶摇没有撞伤过脑袋,为何也会昏倒?
他的目光落在那几盏葡萄美酒上。
朱红的酒浆盛在琥珀盏里,莹莹放光,所配的酒壶则是纯金的,提手雕刻成一只长尾的细犬。穆辞川忽然一探手,将桌上三人的酒盏尽数抄起,残酒全泼在地,随后翻掌按住了剑柄。
剑还未容出鞘,张勉的声音便在他身后阴恻恻地响起来。
他似乎是在笑着说:“好酒好菜,大侠何苦要掀桌子呢?”
穆辞川双眉紧锁,与狰狞的面铠呈现出一样的怒色。他冷睨向他,哑声道:“你在酒里放药。”
“乌草养心,黄精安神。”张勉缓缓绕行至他面前,手中已端了一只覆有锦缎的八曲水晶碟。
他将碟子放在桌上,又提起那只犬形提梁的酒壶来,在犬尾处轻轻拨动,鎏金的狗尾巴随之上下旋转。竟是一处机关。
“望仙台所制珍犬转心壶,犬尾下垂时,倒出来就是美酒;尾巴上扬,则是眠药。”
他就是以此方法,迷昏了崔疑与扶摇。
穆辞川握剑的手指发出咯吱咯吱的尖响,他咬着牙道:“你要多少钱。”
“钱?”张勉挑挑眉,那只假眼睛琉璃珠般地在眼眶里转,笑道,“我看起来难道比你缺钱?”
“……那你要什么。”
“朋友。”张勉将身一倚,坐在桌面上,又捧起那只玉盘来,比划道,“江湖行走,重在广结善缘。我如今不过是想和大侠交个朋友。这盘中是御用珍品,只此一份,专献给大侠。”
那张尖尖的小脸上,十几只斑仿佛都随着他的笑纹在四处乱颤,他将蒙着绸缎的盘子举到穆辞川面前,道:“大侠快打开尝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