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戎令颁布、朔北虎符归还,谢家即将回京述职,皇上已达成收归兵权的目的,犯不着将他们赶尽杀绝。
补给的军需以次充好,陈烨若只为捞油水,仓库应该越晚打开越好,这样才能掩饰其行径。
而战事的前三个月援军久久不至,直到雁门关内兵力折损大半、即将难以为继时,陈翦正好率领援军抵达。
时机如此恰到好处,真是巧合吗?
陈翦班师回朝,顺理成章地在军中树立威望,陈党与太后一同施压,皇上不得不加封其为武威公,并命兵部协助料理战役后的余波,久而久之,兵部与工部也就落于陈党之手。
这一切,真就是天意为之?
面前一声杯盏刮过桌面的钝响,陈翦的声音穿过悠然逸散的茶香入耳。
“是我唐突了。谢大人可还好?这茶有安神的功效,或许有助于大人缓解心情。”
谢执回神,支颐挡住脸色,胡乱抓过茶盏呷了一口,这才呛咳着抹了把脸,赧然道:“让武威公看笑话了。”
陈翦端详着对面的年轻人。
他颧骨飞起一抹呛出的薄红,绯色泛滥至水色晕染的眼尾,刀锋般的凌厉气质被这抹水光软化,糅合成一股难以言表的摄人气韵,汇于左眼角那粒细痣,点漆似地,印在观者心尖上。
陈烨密信中关于端王及其“亲卫”的描述闪过陈翦脑海,他当时不以为意,此刻忽然狠狠动摇了一下。
看眼前此人的样貌,以端王的脾性,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那谢执和端王,究竟是敌是友?
陈翦若有所思,抬手为谢执满上茶。
“谢大人说得生分了。身体的事,慢慢养就好,急也急不得。”
他放下茶壶,随口问道:“方才见端王殿下出宫时心情欠佳,这是闹了什么脾气?”
谢执略一迟疑。
方才千头万绪一齐上涌,情急之下,有些关窍还未来得及想通。谢执凭直觉抓住其中一线,只迟疑了刹那便开口道:“实不相瞒,殿下是气我之前藏在他身边,还利用他回宫,这才咄咄逼人。
“崔大人都查明了,那批军需补给最后不是端王负责,他还穷追不舍,说什么蒋中济指不定就是我挑唆的。”
“哦?”陈翦举起茶盏抿了口茶,“那是由谁负责?”
谢执脸上流露出一丝勉力遮掩的疑惑,“我也不知道。”
他打量了陈翦一会儿,忽然按捺不住道:“实不相瞒,崔大人称这批物资来自扬州府的陈烨陈大人。武威公,我同您交个心,我在这永平待得没滋没味,不如咱们做个交易。”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像是扯到廷杖留下的瘀伤,眉头重重一皱。
“反正雁门一役的始末是梳理不清了,横竖靠我一张嘴作证。我想个法子摆平崔大人,将陈大人这事盖过去,正好陈大人不是想入京当差么?我呢不想待在永平了,正好想回扬州领个差。”
他眼中透出一丝掩饰不住的急切,“我在朝中势单力薄,还望武威公助我一臂之力。这永平我是真呆不下去了,等给父兄洗完冤,就只想回扬州安度余生。”
陈翦却眯起眼,没有理会他后半段请求,“你方才说,陈烨想入京当差?——你是怎么知道的?”
见状谢执坐回去撇了撇嘴,“在江南时陈大人常同端王喝酒,当时端王只拿我当寻常侍卫,没特意设防,我无意中听到陈大人与端王私相授受,说永平有处钱庄,端王若需要,尽可以凭他的名号去取点贴补家用的银两。”
谢执状似无意地扫过陈翦,敏锐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一丝愕然,继而涌上一层压抑不住的阴郁。
他没赌错,陈翦和陈烨果然不完全是一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