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轩樾匆匆走下殿前汉白玉长阶,不出声地念叨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在说谁。
他翻飞的衣袂渐渐隐于日光深处。谢执盯着光源,眼中蒙上一层热意。
他眨了眨眼,深吸一口气,快步下阶定睛一望,果然见一绺发丝晃过宫墙拐角。
发梢微蜷,是特意候在此处的崔毓。
他正要抬脚,身后忽地传来一声“谢大人”。
谢执紧急刹住脚步,再转身时已挂上一脸客气的讶异:“武威公?”
吴衡不知何时已离开,陈翦独自从廊柱后转出,缓步下阶,道:“前阵子便想邀谢大人来府中做客,不料出了这些岔子,耽搁至今。今日见谢大人行动如常,老夫也算放了心,不知是否有幸请谢大人一叙?”
见谢执面露踌躇,他和蔼地笑起来。
“谢大人莫要多心,这附近有家茶馆颇为不错,这才想请谢大人共同品茗。”
他话说到这份上,谢执只得松开眉尖,微笑道:“却之不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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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澈茶汤注入细白瓷盏,激起清香袅袅的白雾。轻薄水汽洇开观者的视线,软化了谢执眉宇间的锐气,令这位当朝卫将军看着愈发年轻。
陈翦举杯,“谢将军舍生忘死,老夫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谢执笑,“我也不好意思担这‘将军’一名,武威公才是救雁门关于将破之时的人,这杯该我敬您。”
两只瓷盏同起同落,“咔哒”落回茶碟上,飘渺的雾气顿时稀薄下来。
陈翦道:“说起雁门一役,浑勒屠戮关外城池,还放出风声说是谢将军所为,老夫当年未能了解真相,宫宴后连日寝食难安,实在心怀愧疚。能否请问谢大人,当年究竟是何种情形?”
谢执垂眼作回忆状,两条长眉渐渐纠缠在一起,越拧越紧。
忽然他手肘“嘭”地杵上桌面,震得杯碟叮呤哐啷一阵惊颤,从牙缝中艰难挤出几个字,“恕……恕我失礼。”
他急速喘了几口气,抓起残茶一饮而尽,眼中浮上一层水色。
“实不相瞒,坠崖时我撞到后脑,虽然视力恢复,但雁门一役的一些细节都想不起来了。”
谢执用力眨了眨眼,偏头抹去眼中的生理性泪水,“我也努力回想过,但只记得血流成河,不知援军何时抵达……嘶。”
他双手死死抵住太阳穴,紧闭的双眼中沁出泪水,将细密的长睫沾连成鸦黑一片。
透过眼缝中模糊的泪水,谢执清明的目光探向陈翦,却见他握住茶盏的手不易察觉地向内扣紧。
谢执一愣。
这是一个下意识的紧张动作。陈翦在紧张什么?
从宫宴至今,他并没有亲口提过军需补给的疑点,照理来说没有能触动陈翦之处。为何他陡然紧绷?
谢执回想自己方才说的话,血流成河,没有援军……没有援军?
心脏漏跳一拍,继而急剧地跳动起来。
擂如战鼓的心跳声中,谢执忽然意识到至关重要、此前却始终被军械疑云掩盖的一点:
雁门一役,究竟是谁渔翁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