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轩樾一头雾水。
谢执喝多了话反倒密起来,负气道:“酒我也喝过,可喝两口就上脸——我又没醉,军中将士偏生要笑话我,我干脆就不喝了。”
这种糗事,自然不会在信中提。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醉笑一声,笑得像哭,,“他们也没有恶意,看我年纪小,还总想照顾我,怕我一不留神丢了小命。
“可大家都是肉体凡胎,都吃着同一片风沙,蛮子砍我脑袋之前,难不成还要问问头上乌纱价值几何么?
“烈酒不过驱寒罢了,我谢庭榆,不喝也能扛北境寒风,喝什么喝!”
他一仰头饮尽杯中物,冲宁轩樾晃晃空杯,露出一个恍惚的笑,“敬……鸦杀军三千魂灵。
“下辈子投个好胎,尤其……别再入我麾下了。”
宁轩樾好一阵没说话。
谢执抱着酒坛子,歪头望着窗外灯火。
游人如织,灯火如昼。
半晌,宁轩樾艰难地动了动唇,“那你呢?你可曾后悔从军?”
你是谢家之子,虽奉旨守边,但上有父兄下有将士,名门望族从军之人,稳居帅帐坐享其成者十有八九,又不少你一个?
何况以你的出身、才学,入仕平步青云简直是板上钉钉,即便古板忠直如谢岱将军,恐怕也不会拒绝幼子高枕无忧的坦荡前程。
又为何要一去边关六七年,险些和父兄、袍泽一同曝尸荒野,不知经历了什么才从死人堆里爬回来呢?
窗外的喧嚣像隔了层罩子,被夜风搅和作一团模糊。他的声音落入隔帘内一小方寂静中,瞬间如雪粒般消融殆尽。
谢执并未回头,也不知听没听清。他专注地俯瞰着楼下街景,嘴边轻声哼着一首塞北童谣。
“钩月悬,霜雪寒,伊人此去几时还?南风吹动角声残。登临远。荒丘满目,尸骨何安?”
……
所幸谢执喝醉了也很老实,乖顺地跟着宁轩樾下楼往客栈走,不吵不闹,只是步子慢腾腾的,一双眼睛透过面具窟窿四下张望,半里路能走一刻钟。
高低无事,何妨多吹会儿风,宁轩樾看他脚步很稳当,轻裘也裹得严实,便撒手跟在后头,看着他看月看人看灯。
街上人流密集,一群孩童嘻嘻哈哈地举着糖串跑过,其中一个不慎踩中谢执脚面,顿时失去重心,发出一声尖叫,眼看就要摔个狗啃泥。
谢执膝盖一抬挡住孩童下坠的势头,一弯腰捞起行将落地的糖串,顺带揽着肩膀将人捞起站直了,将糖塞回他手心,“当心。”
那孩童都准备好要哭,谁知意料之中的跤没摔成,一滴泪不知当流不当流,抬头呆呆地看向谢执。
他戳戳谢执的面具,想了想,把嘬了一口的糖递过去,一本正经地问,“大侠,你的面具是不是话本里的宝物,戴上就会功夫?糖给你,和你换,行吗?”
这个思路很能和现在的谢执擦出火花。他认真想了想,觉得不能打击这么小的孩子,于是抬手就要抽松脑后的系绳。
冰凉的手上一暖。
快步走近的宁轩樾攥住他的手,和他捞起孩童一样将人揽着站直了,自己俯身跟孩子道:“面具不给你,糖你也留着。别瞎跑,找你爹娘去。”
孩童看看他,看看糖,又看看面具,悬而未决的那滴泪终于找到落脚处,“哇”一声滚了下来。
宁轩樾:“……”
身旁还有个添乱的谢执用谴责的目光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