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私心与忠义牵缠不休,谢执无眠时握紧半枚朔北虎符,带着血腥气的冷铁便冷了心肠。
他走出书库,门外已没有人影,只留下被拔秃了草的空地。
阶下枯草被祸害了个遍,满地断茎残叶被阴风卷起,旋作一圈,无声宣泄出端王的愤懑。
谢执头皮一凉,情不自禁地挽起碎发仔细束进马尾。
他的头发已长至及腰,梳洗要费好大功夫,谢执烦不胜烦,恨不得一刀劈断,却屡屡被宁轩樾拉住,强词夺理地说什么“长发好装女子,庭榆若不愿洗,我可以代劳”。
这人不要脸起来简直没完!
谢执被他缠得没脾气,只好每天生无可恋地打理。
没成想他竟不是玩笑,夜里当真抢过木梳,从发尾顺至发梢,梳得谢执鸡皮疙瘩掉了满地,不顾发丝扯断,跳起来一把夺回梳子,好说歹说地将满脸遗憾的宁轩樾赶走了。
谢执这么心不在焉地想着,脚步忽然一顿。
侧殿佛堂内,一个背影跪坐在观音像前,和他脑海中的人重合。
男女莫辨的观音微微垂首,与这位艳名满京城的纨绔漠然对视。宁轩樾难得褪去满身玩世不恭,反倒更接近谢执记忆中那个顾盼神飞的少年,而非于京城烟云中斗鸡走狗的闲散王爷。
他若有所觉地回头,身子一转,露出半幅供奉佛前的女子小像。
画像陈旧泛黄,画中女子却容颜永驻,看起来几乎同她的儿子如今一般年纪。
宁轩樾弯了弯唇,屈膝起身,“谈完了?”
话音里暗戳戳的揶揄未散,闷雷轰然碾过天际。
二人俱是一惊,齐刷刷望向半空。
风沙骤起。香案上烟雾缭乱,烛火乱跳着灭尽。谢执的衣袍在狂风中烈烈作响,身躯在浩然天地间竟有几分不堪摧折的单薄。
宁轩樾调侃的心顿时淡了,疾步过来拉他入殿,揽了满怀冰凉。
他一愣,忽然察觉谢执额角出了层薄汗,连带推拒的动作都略显虚浮。
惠明的话闪过脑海:“……你不知道谢小将军两年前险些丧命……”
该死。他余光瞥见观音像前的画像,重重闭了闭眼。我什么也不知道!
天地一瞬静默,旋即白光遽闪,积蓄多日的暴雨倾盆而下,携卷浩浩汤汤的苦难与污秽,将众生浮沉的人世间冲刷作一片空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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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雨连绵下了数日,终于放晴,也到了启程回扬州之日。
寒冬日光稀薄,但多少带了几分温度,将谢执苍白的皮肤染上一层暖意。
他一跃上马,轻吁一声制止扬蹄欲走的马儿,偏头回望,宁轩樾还远远落在身后,同江淮澍东拉西扯地道别,随风卷来些“保重”“陈翦”“美人”之类的字眼。
谢执听觉敏锐,眼见着二人从道别掰扯到朝局,又不知哪里走岔了路,一拐拐到扬州点心与酒楼风评,言罢又意犹未竟地谈论起暮暮坊新出的话本子,你一言我一语,大有不聊到天黑誓不罢休、聊不尽兴明日再续的架势。
好容易挨到话本子的话题结束,谢执抹去连打数个哈欠逼出的泪水,精神不由得一振。
但闻江淮澍道:“话又说回来,你回扬州,武威公少不了命人对你献殷勤,不愁好酒好菜、好曲儿美人儿,我听说这几日,扬州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