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马早已备好。贺方若出身不显贵,能爬到扬州刺史的位置,足见做事的确妥贴。他见端王带了名不离身的亲卫,三下五除二换来更宽敞私密的车轿,让他们单乘一车,自己乘小轿在后面跟着。
外头都是贺方若的人,谢执不便与宁轩樾交谈,一言不发地坐在窗边,间或掀起丝织帷帘看一眼窗外景色。
他面纱未摘,陷在车内的锦缎软垫里,背仍微微挺着,像是有什么撑着他不得松懈。从宁轩樾的角度,只能看到他伸出小指将车帘拨开一条缝隙,清瘦挺拔的侧影略倾向窗外,脸上的神情模糊不清。
这马车着实太过阔气,遍饰锦绣珠玉不说,光是够人躺卧的规格就少见。宁轩樾不悦地抿了抿唇,脚动将自己蹭到谢执身后,贴着他吹气道:“看得这么出神。”
距离如此近,宁轩樾能觉出他受惊颤了一下,冒出一声小小的鼻音。
“嗯?”谢执回过神,下意识一扭头,侧脸险些贴上宁轩樾鼻尖。
他又是一惊,赶紧推了宁轩樾一把,压低音量嘶声道:“你凑这么近干什么。”
宁轩樾从善如流地后退半寸,“见你看得认真,想来凑个热闹。”
一语毕,他这才看清谢执眼中黯然,笑意顿时一敛,“怎么了?”
谢执放下车帘,手指却仍勾着帷帘一角,流连又落寞的模样,“这是往我家……旧时谢府后院去的路。”
“什……”宁轩樾一愣,“我没想到——我后来没再回过扬州,竟不知……”
这话听起来略有几分奇怪。饶是谢执心不在焉,也不免轻扬起眉,目光虚虚地移到他脸上,不经意中凝起几分专注。
“你知道又能怎样——璟珵,你这些年,都在做什么呢?”
窗格被帘幕遮掩,车内唯有夜明珠的微末光晕,照亮他暗含审视的双眼。
宁轩樾心头突地一跳,伶牙俐齿不知怎地迟钝起来,“我——就是在永平混吃等死罢了。”
此话一出便知不妥。他忙找补道:“我皇兄刚即位那两年不太平,先是秦王叛乱,又是他亲征北疆,我自然不便离京。再之后……一个人出京也怪没意思。”
他越说声音越低,少见地显出一丝无措。
面纱遮住谢执面目,他眼中全无多余的神情,往后一靠,忽地笑了,“我就问问,你慌什么。”
呼吸间宁轩樾反而冷静下来,迎上他的视线,“我和你一直互通书信,信中说的你都忘了?”
谢执倚在车厢角落,唯有话音轻而清晰,“没忘。只是山高水远,一封信不丢在半途便是有幸,待收到已是数月后的事了,也不知道你当下究竟如何。”
宁轩樾心里莫名乱起来,欺身一把攥住他手腕,“庭榆,你想究竟说什么?”
他上身几乎紧压住谢执,鼻尖相贴,像要将他眼中一丝一毫的情绪都看分明。
不料谢执竟没闪避。他仰着脸眼瞳微眯,面纱勾勒出唇角慢慢挑起的弧度,“宁璟珵,我不过问问而已,你紧张什么?”
锋芒自狭长眼尾泄出,连带他眼角细痣都如曜石般刺痛宁轩樾的视线。
他手倏地一松,谢执的手腕自掌心滑下,落在二人交叠的衣袍上,发出极细微的闷响。
“我……”
宁轩樾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只是直直盯着谢执的双眼,像是被魇住了。
没等他捋出头绪,辘辘车马声停下。
贺方若的声音自车帘外传来,“端王殿下?咱们到了。”
宁轩樾头也不回地应了句“知道了”,却丝毫没有动弹的意思。
反倒是谢执无声地笑了一下,扬手拨开他霍然起身,扣帽掀帘而出时浑身锋芒已烟消云散。
他撩起车帘,如真正的亲卫般一板一眼道:“殿下,请下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