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砸下来,砸在床边铜绿的铁窗上,年久失修的窗框在风雨中颤动,山林深处的暴雨比城市里更令人震撼。
拂宁坐在床边看着雨砸向玻璃,手指抚摸上去,感受到天气的颤栗。
雨后半夜开始下,拂宁凌晨五点醒。
墙壁能有效隔离噪音,她本不该醒,但山中的雨带着更厚重的湿气。
他们住一楼,这种湿润快速地附着在空气中,压住她的被子、附着在头发上、顺着呼吸卷进肺里。
湿且冷,拂宁醒了。
心情也被这雨压到谷底。
她讨厌下雨,自十八岁开始。
拂宁从前是喜欢下雨的,特别是上课途中的暴雨。她可以直接睡在老师家那个小小的客卧里,师母会很温柔地递给她一杯的姜茶。
小小的拂宁会一次次把那杯暖暖的姜茶捧在手心,小口慢慢喝掉。她可以短暂逃离那个家到第二天早上,直到还是半大少年的姜程来接她。
可她现在讨厌下雨,将助听器捏在手心,拂宁深吸一口气,打开门。
果然。
噪音、乱七八糟的噪音、隔着玻璃一样的噪音。
该怎么办呢?雨不停大约会听不清。新的助听器还没勇气试过,纯靠嘴型?
拂宁坐在延廊的长板凳上,呆呆地看着铺天盖地的雨。
坐的时间久了,吵闹成了习惯,刀锋般的雨渐渐转绵,拂宁察觉出些山雨的乐趣来。
真的很漂亮。
水汽如雾,笼罩着天地。凌晨五点,节目组都没开工。半夜大雨,院子里摄像机被临时拆走,这是拂宁独享的风景。
黑色的伞面出现在视野里,有人推开院门,蓝衬衫,抱着几株莲花,金丝眼镜下冷淡的眼睛穿过雨幕看过来。
是陈雅尔。
现在不独享了,居然有人起得比她早。拂宁下意识抿出一个微笑,伞下的人轻微点头回应。
这抹蓝在视野里渐渐放大,他黑色的发梢潮到微微塌下来,镜片边缘带着些雾,怀里斜靠着的几株粉荷姿态纤妍、清丽非常。
黑色的伞被收起,斜倚着墙,滴落一地的水。
陈雅尔也坐在长板凳上、坐在她左边。这是对拂宁很友好的距离,这样近的距离,不至于听不见。
雨笼罩着世界,玻璃罩子里只有一条板凳、两个人。
也许是他怀里的荷花太清丽,还带着水珠,拂宁下意识看向他,目光相对,脑袋空了一瞬才组织好语言:“好新鲜的荷花。”
陈雅尔颔首,分给她一支:“是新鲜,刚摘的,寨子里的阿婆送的。”
“阿婆?”拂宁将这花捧进怀里,花瓣极嫩,触感柔软,从花蕊的白渐变出粉红。
山雨映衬下色调偏冷,要用蛤粉蘸少许曙红才能描摹出这样的色彩,可能还需要一点点花青。
“摘莲蓬的阿婆,据说是趁着雨摘取莲蓬更新鲜。散步路上遇到,就送了我几株花。”陈雅尔尽量说得慢且清晰。
他摘下眼镜,看着镜片上的雾气:“有纸巾吗?”
拂宁递出干净的帕子:“手帕可以吗?我只有手帕,是干净的。”
“当然可以,谢谢。”可能是种错觉,他今天好像更温柔。
拂宁侧头瞧着他的动作。擦拭镜片的手骨节分明,很有力量感,能清晰看手背鼓起的经脉,真的是一双很适合入画的手。
指尖颤动,拂宁又有些想画画了。她想起压在行李箱里的画笔,那是师母出国前转赠的老师的遗物,她随身带着。
拂宁曾用这支笔画过许多画,最后都烧掉了。唯一可能留下的应该是一幅杜鹃,作为捐赠拍品参加了那年那场公益拍卖,现在也不知在哪里了。
陈雅尔的动作精细且稳当,跟人一样不紧不慢。擦完最后一下,他将镜框微微抬远一点确认,拂宁注意到左右两块镜片曲度不一样,左侧更平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