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捧着手仰天感慨:“我当年让你考这个山神编制,没考错吧?”
梅宁沉默片刻,道:“好可怜。”
阎王爷一听人煽情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连忙挥手道:“得得得,你这样,你把她身份证要过来,让她到我这来干活,我去跟政府谈,走地上渠道给她开个户,算是给她一个铁饭碗好了吧?她会干什么?有什么擅长的?你跟我讲讲?”
梅宁回忆了一下和颜新的对话,想起她晚上的哭诉——
“我自己还债,我慢慢还!可是找一份工作怎么那么难?!企业嫌我不是名校毕业,销售嫌我没有经验,我去大润发杀鱼都嫌我没力气!可是我真的样样都会干哇!我从小就会做饭,我杀鱼杀得又快又好,凭什么不要我?”
他眼神坚定,对阎王爷肯定道:“她会杀鱼,杀得又快又好。”
阎王爷:“?”
他无言片刻,最后勉强应和道:“这样啊……也是一种技能哈……”
他话音一转,绕回野魂灵的事,道:“不过,梅宁,此事我还是要禀报天宫。如果天宫要把她……”
梅宁抬手:“等下,我还有第三件事。”
阎王爷已经有点不待见这位了,面无表情道:“说。”
“麻烦你帮我查一下她在人间的经历。”
阎王爷翻了个白眼,突然觉得自己欠他那些钱本来就是应得的:“好。那么如果天宫要把她……”
梅宁本来已经离开,闻言转身,道:“天宫不会。万物都有生长的权利。”
阎王爷不以为然:“那假如……”
梅宁抬头望了望天,还是只斩钉截铁地说:“不会。”
。
梅宁上山的时候,人间已是深夜。
梅宁雪山在月光下泛着皑皑银光。
一千年了,这是第一个不用忙于守山救人的夜晚。
他缓步行走在银蓝色的山谷,时不时往山顶神殿的方向望一望。
有段时间,他在天宫杂志社投稿,提出一个专题:一刻钟是否足以产生爱情?
大部分神都认为是无稽之谈。因为神的一生太漫长了,弹指间的相遇太轻也太渺小,不足以撼动容纳亿万年岁月的庞然心湖。
他摇头,说不对。他说一个人将死之际的眼泪,会在神的心中像梅宁山的雪花一样落不尽,哪怕仅仅只有一刻钟。
他说他为了实验,特意去寻来可以让神入眠的惊忧草,一睡百年,在半梦半醒之中,枕头里依然流满了那个人细碎的哭声。
他说他怀疑造物主让神有两只耳朵是一种恶意。否则为何一边他听着她欢快地讲,讲她家自蜀南,刚过十七,很受人宠爱,讲她很喜欢他额头的神纹,很漂亮,讲她把鹦鹉放在她雕的人形大鸟笼里背诗,偷偷溜出去斗蛐蛐。
另一边却是惊惧的、不成声的叫喊。
都来自同一个人。
他跟每一个反驳的神辩论,问他们愧疚、懊恼和无数次的后悔,假如这种东西纠集在一刻钟里爆发,难道不会催生出畸形而古怪的爱情吗?
他们回答不上来,只是犹犹豫豫地说:“可那毕竟只是一刻钟而已。”
的确,那仅仅是一刻钟而已。可是凭什么仅仅是一刻钟呢?这一千年来,连屋檐滴水都有她流泪的影子,如果他一千年里一段又一段塞满了这一刻钟,由这一刻钟散发出一万种可能,那么凭什么这一刻钟仅仅是一刻钟,而不是一千年呢?
好吧,就算一刻钟真的不足以支撑起爱,那长满这一刻钟的、如同层层斑驳结痂的参天病树般的一千年,可否能支撑?
最后酒神沉默很久,说,梅宁,你有什么很遗憾的事吗?
她说因为她知道,这样狂热探讨爱情的人一定曾经失去过爱情。
梅宁愣住了。很久很久,他眼睛里的泪水颤抖着落下。
“她死在我的手里。是我害死了她。”
那时候的梅宁还很年轻。实在太年轻了。他在阎王殿疯了似的翻找魂灵册,三天三夜,可是找不到,把书翻烂也找不到。她就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
阎王爷当然怀疑是他搞错了,但是见他着急得如此可怜,仿佛一切心神都已摧毁,只剩下那一个盲目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