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酷暑。
余兰英后背已经汗湿,额前碎发也黏在了脸侧,但她像是没有感觉到,身体笔直地站在灶头前,右手拿着锅铲,一下一下地搅动着锅里早已熟透的丝瓜。
直到糊味钻入鼻腔,余兰英才回过神,慌忙拿盘子将丝瓜装起来。
但盛出的丝瓜黄中带黑,如果真是二十多岁的她,可能会因为节俭,勉强吃下去。可如今的她外表看着只有二十多,内里灵魂却已经活过一世。
没错,余兰英是重生的。
三天前,她接到老家警方的电话,得知他们在查一起新发生的命案,并将凶手逮捕归案审讯时,得知三十年前,她丈夫并非意外被撞身亡,而是被人谋杀。
为了弄清楚真相,离开老家多年的余兰英,带着女儿又回到了家乡。
昨天,她见到了负责命案的警察,并从对方口中得知了埋藏多年的真相。
一切起源于一九九四年的夏初,那一年,一直被传山里有煤矿的东平村发布了一则通知——
说村里居民交一笔钱,就可以上山圈定范围勘探煤矿,成功找到煤矿的,可以得到新煤矿一半的股份。
通知出来后,村里立刻炸开了锅,有骂领导向前想疯了的,也有怀揣着暴富梦,交钱扛着出头上山的。
余兰英和丈夫邢立骁是后者。
但他们和村里绝大多数人都不一样,其他人只是听过山上有矿脉的传闻,但他们是确定山上有矿脉。
而这件事,则要追溯到建国前。
清末时期,邢家是本地最大的地主,方圆百里的土地,基本都是他们家的,包括东平村前面几座山。
但那个年代鸦片肆虐,邢家当时的家主也染上了大烟,巨额财富很快被挥霍一空。
不过他命好,还没到卖房卖地的程度,儿子就留洋回来了。而他儿子回来不久,就在山上发现了矿脉。
他儿子拉了投资,建起了煤矿。
在那个年代,煤是稀罕东西,发现煤矿,跟发现金山银山没差别,煤矿开起来后,邢家很快又发达了起来。
而山上,还不止这一条矿脉。
但那时煤矿除了是金山,也是催命符,所以勘探出第二条矿脉后,已经成为邢家家主的少爷没有公布这个消息,更没有进行开采。
他也再没有机会主持开采这条矿脉,战争全面爆发,鬼子打过来后,他很快因为被人告发资助地下党而惨遭杀害。
邢家自此败落。
而知道东平村还有一条矿脉这个消息的人,也因为战争,要么死要么走,渐渐只剩下邢立骁外公一人。
但建国前,邢立骁外公的母亲怕他身份暴露,被人报复,给他改了名字,带他去了其他地方生活。
解放后他虽然回了这里,但邢家大宅已经在战火中被毁,他也担心成分有问题,所以决定继续隐姓埋名,落户到了离邢家大宅有点距离的东平村,继续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
过去那些年里,邢立骁外公也听过东平村山上有矿脉的流言,但他怕身份暴露,选择了缄默。
直到临死前担心邢立骁没钱读书,才将矿脉位置告诉他,希望他能用这个消息换到一笔钱,或者村里的资助,继续求学。
但他摔伤入院后,为了给他治病,邢立骁早欠下了一笔对当时的他来说是巨款的债务。
借钱的人也不是因为心善,而是为了挣利息。
那一年,银行一年以内的贷款利率是百分之七点九二,十年以上的贷款利率为百分之十点八,但他们借款给邢立骁,不论借款期限,利率都是百分之二十。
且他们约定,在他还上全部欠款前,未还利息都会自动转为本金。
他找了三家,每家借了两千块,一共借了六千块。按照约定好规则和利率,第一年没有还上钱,第二年光利息他就要还一千四百多,之后逐年递增。
外公出事前,他才读高二,虽然他成绩不错,有机会竞争市状元,但考上状元,县里带镇里奖金加起来也就几百块,别说本金,连第一年的利息都还不上。
如果读书期间不还钱,那参加工作第一年,光利息他就要还近三千块。
而前一年,城镇国营职工,年平均工资都不到一千块。也许未来工资会涨,但对他来说,工资增长速度能不能跑过利息翻倍的速度,是未知数。
当然,他也可以选择赖账,跟人对薄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