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禾性子直,平日看着有些冷,但实际是重情之人,宁扶花死后,她把这屋子锁了起来,隔三差五会进来清扫地面擦擦桌子,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
她没有动里面的东西,觉得这样好像师父还在。
桌子上的茶壶茶杯都还是师父走那天的,里面的水已经干了,茶叶干巴巴沾在里面,有些发黑。
她静静看了一会,给师父上炷香,弯腰闭眼,口中低低念叨。
“老花啊,你要是还没投胎,一定保佑徒儿今日能接到活,不然你徒儿要被迫加入丐帮了。”
“到时候你可别怪我叛出师门啊,都是生活所迫。”
念了一阵,她拜了三拜,把香插在香炉里。
站起来又看了会牌位,她走到镜台前坐下。
这间屋子除了住她师父外,还放着些工具。
拉开镜台抽屉,里面堆着易容用的膏粉、黛笔、假胡须和假发等。
宁禾借着微弱的灯火打开木盒。
她先取过深褐色膏粉,往脸上、脖颈处细细涂抹,将原本的肤色遮得暗沉,又用眉笔将眉峰描粗,再将假发戴好,挽成个乱糟糟的发髻,用根木簪固定,最后换上灰布短褐与旧布鞋。
不过半柱香,先前俏丽英气的女郎,便成了个平平无奇的青年。
戴上斗笠,她吹灭油灯推门而出。
月色下,少女足尖轻点,身形如柳絮般飘起,转眼跃入暮色。
约莫一刻,宁禾停在一处桥边树荫下,对岸不远处是大小巷子交错纵横的坊。
她没有直接走,纵身跃至桥下乌篷船顶,再借力一跃,便落在对岸柳树枝头,随即身形一晃,掠入一条昏暗的巷子。
七拐八拐,走到巷子尽头,是处已经废弃的粮仓。
粮仓破败,外围荒草齐腰,墙垣塌了大半,夜里更显荒凉,寻常人绝不敢靠近。
宁禾绕到粮仓后侧,在塌墙处轻叩三下,墙内传来个沙哑的声音:“听取蛙声一片”
宁禾深吸一口气,嗓音低沉:
“呱呱呱呱呱。”
里头的人似乎笑了一声,宁禾翻了个白眼。
每次回这个暗号她都很无语,想不通这黑市老板到底得多恶趣,才想听人学蛙叫。
墙后传来“吱呀”声,一道暗门缓缓打开。
进门便是条窄巷,两侧挂着昏黄的气死风灯,灯影摇曳,映着墙面上斑驳的霉痕。
往里走,穿过一片荒草,出现个枯井。
月光凄凄,井黑洞洞的,根本看不到底。
宁禾跃下去,好一会在落但实地,面前是一道石门。
她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叩了三下,又顺时针转了半圈。只听“咔嗒”一声轻响,井底忽然传来齿轮转动的闷声,视线豁然开朗。
头顶用木梁撑起,镶满夜明珠,将整个黑市照得亮如白昼。
每隔几步便有个摊位,摊主多戴着帷帽或面具,只露出双眼睛。摊上摆着各式物件,有生锈的兵器、泛黄的古籍,也有来历不明的珠宝、草药,甚至还有售卖消息的木牌,上面写着“寻物”“寻人”“查事”等字样,旁边标着银钱数目。
除了摊子外,还有不同的店肆。
食肆、茶楼、堵坊、花楼,笑声嘈杂,热闹非凡。
往来之人穿各色衣裳,有挎剑的游侠,有束着绑腿的短打汉子,还有衣着华贵的富商。
这是江南一带最大的黑市,每月十五开,每次开四日,如果错过就只能等下月。
前朝覆灭后天下三分,晋祖夺魏权,不久后八王之乱,南迁胡人趁机举兵,匈奴攻入长安,大批士族和百姓南渡,皇族段睿建都建康,北方被外族占据。
虽说政权重建,内斗却不断,还时不时有流民举兵。
皇室士族是知晓黑市存在的,他们不管,是因为也需要有人帮他们做些见不得光的勾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