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边人既然都是去里正家里,就顺道一起走了。
林一同邵远走前面,朱颜自然就落后与林三婶等人走在后面。
就听林一在前头提及去里正家里的缘由。
林家子嗣本就因祖辈的事婚事艰难,到林一这一辈才略好些。可当年林老三看着大哥娶了家寒贫困的大嫂,二哥终身未娶,他却不甘心,于是去了升元县里谋生。
也是偏有此运道,他在船上做工时,因口才好,品行又端正,被一位商人看中有意招他为婿,只要求他住在城里。林老三本就因祖辈家事拖累,都二十了还没成亲,如今有人不嫌弃,还是个相貌端正并无贫寒的人家,林老三当即就自己应下了签了婚书。
成婚后女方也并未真的将他当做“上门的女婿”苛待,反而拿林老三当半个儿的好,夫妻俩更是和和美美地过日子。
然而成婚没过多久,林老三就突发恶疾去世,林三婶也没来得及生下个孩子,也并未再改嫁,平日照往常住在城里,偶时才回绿河村里小住几日替丈夫侍奉公婆。
如今林三婶也有了岁数,林家老大见她这样为林家守寡太过孤寂,试探性提出想给林三婶过继个林家的孩子,不求继承家业,也算是有个给她养老送终的人,全了与林老三这段夫妻情分。
林三婶这次回来,就是为了挑过继的人选,再去里正家请他签署过继文书,再将三份过继文书中的一份交给他算作见证。
朱颜听到这里,看了眼被林一抱在怀里的孩子,虽然被他抱着,可上半身却一直回头,伏在林一肩头往朱颜这边偷瞥。不得不说,这个孩子眼睛跟一对儿水中墨子似得,面孔白净,脸蛋圆圆,看着就叫人喜欢。
虽然朱颜与林三婶之间也就是点点头的互动,可林一在前头说话,一路走来也就不觉得枯燥,反而因他,朱颜也得知了村里不少的八卦。
听得正在趣头上,却见前头一户青瓦黄泥墙的人家出现在眼前,比起邵家的宽敞一圈,显然这里就是里正家了。
正听到林一讲到兴头儿上,却因已到了直接没了下文,朱颜面上难免露出淡淡的失落。
邵远一譬与里正寒暄,一譬看到了朱颜的神情,心里略有些好笑,说话却并不分心。
登户籍这事对朱颜来说事关重大,可在里正这儿也就是往户册上登记个名字的事,不过写到朱颜的面貌特征,里正正要落笔写下“右面有两寸余疤”时,邵远却拱了拱手:“刘伯,我媳妇她只是偶然撞到了地上的陶碎划破了脸,定然是要去城里医治看好,能不能请刘伯无需加上这句?”
瞧朱颜伤口的情形,明眼人也能看出来都结痂了定然是有四五日了,不可能似他说得那样才伤了脸,若是伤了脸能不立刻去就医?
但里正早就听说了杨桂花在牙行车上买了个媳妇给次子,只当她是善心发了,没想到今日一见这女子,虽说原本的长相的确好,可脸上那道疤却也是真的,顿时有些同情邵远。加上他挺看好邵远这个年轻孩子,于是也不拿乔,就搁下了笔,意思是不会写上去。
“多谢刘伯!”邵远虽然面上没什么表情,可语气里却透着感激。
与林一林三婶道别后,夫妻二人就一前一后离开里正家。
才走没多远,到了一处回弯小径时,邵远停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了东西递给朱颜。朱颜展开一瞧,居然是她的卖身契,上头还有她当年小小的手指印。
“你真的给我?”朱颜还是不敢确信此事是真的。
用十五两就能困了她这些年的这样一张轻飘飘的纸,被当做货物买卖、被主子当能决定生死命脉拿捏在手里的东西,现在居然就这样落在了自己的手中。
“这是你的东西了,你愿意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邵远沉声道。
朱颜胸口略微发胀,鼻头发酸,生出些想道千言万语的冲动来,可到最后都一一忍下了。
很快,她将这张轻薄如鹅毛的纸撕成了无数碎片,随手一扬,丢在水沟里,洇湿旋转,跟着水沟的流动或是沉底,或是往前处飘走,最后全都看不见。
她在原地站了很久。
邵远距离她四五步远的地方等着她。
很久后,朱颜才拾掇好心绪,继续与他往回走。
她不是伤春悲秋感性的人,容许自己伤感这一会就足够了。
朱颜瞧着四下再无人,她就小声道:“方才在里正家,多谢你说那句话。”
乡里的户册按本朝律法每三年就会清查一次,可乡野之地没那么次次及时,若是她的疤此次被记录,即便将来医治好,少则三年多则六年九年,都会永远记录在户册上。
然而邵远好像听不懂,还问:“哪句话?”
朱颜皱眉,他到底是真不懂假不懂?她的犟劲儿也上来,就换了个早上没后文的话题:“你是怎么将我的卖身契和籍契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