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远向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就露出了一丝异样来,他叮嘱莲花:“你看着朗哥,我和你二婶说几句话。”
莲花点点头,看他丢开水瓢朝西屋去。
门被关上,朱颜的身子微微一颤,她侧头望过来,见他依然是没穿上衣光着半身,眼神却落在她身上,看的她赶紧收回了目光。
谁知一包东西丢在了她手里,她低头一看,是一只灰褐的小袋子,里头哗啦啦的,倒出来几颗指甲盖大小的银馃子以及十几个钱。
“我知道你不喜欢这儿,虽然我娘将你买来,可只要没落户你就不算绿河村的人,等夜里吃过饭我会以登户籍的名义将你的卖身契要回来还你。”他望过来,“这是一点钱,不多,但足够你回汴京了,若是你有家人,就回去寻吧。”
很直白很直接。
说得连朱颜都愣住了。
家人么……她刚穿越过来的时候也很想念现代的家人,虽然不富裕却很温馨,多年读书下来好不容易有一份大厂工作,她兢兢业业,可还是抵不过身体的透支消耗猝死在工位上。
后来胎穿过来,成了朱家的长女,却并不是什么其他古言小说里的公主小姐,只是个永远都翻不了身的底层人民,最后也难逃被当货物买卖的结局。
虽然汴京勋爵府里伺候不愁吃喝,可比起这里简单的村落人际关系,吵架都全靠瞪眼说狠话的绿河村,最厉害的也就是邵母杨桂花了,可比起从前,对方的骂不过是挠痒痒。
看着朱颜低下头不说话,邵远已经做好了准备,他甚至道:“明日我会跟我爹他们去田里都不在,下晌村里人少,你就收了东西去村口,等一会就有去城里的牛车经过,三个钱就好,不必多给。”
连怎么走都给她说了个清楚,看来是真的要放她走。
朱颜想了想,鼓起勇气看着他刚硬的脸,说:“如果我不走呢?”
邵远正在查看松动的桌子,想着待会去找工具来修一修,没想到她居然说她不走,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露出一些诧异来。
“你可想清楚了。”他眼睛黑沉沉的,看着她的脸缓缓说,“真要留下就得嫁给我,村里生活不比汴京富裕,吃穿住行都不讲究,看我大嫂,里外的活儿都得干。还可能……会生孩子。”
这些朱颜都清楚,可没想到他居然说得这么直白,顿时脸上有些发红,却坚定道:“我知道。但我想清楚了,我从小就被爹娘卖了,后来侥幸去了汴京几年,不过都是伺候人,主子说卖就卖。跟着你虽然不如从前吃穿,但终归是正经人户,再说我被卖去当丫鬟之前也是在家里带弟妹做农活的,不会白吃白喝丢你的人拖你的后腿。”
“更何况,”她摸了摸脸上的那道伤疤,“我这样的就算回去了又能谋什么生路呢?”
她这话掺杂了前世今生的感叹,不经意流露出的诚恳和漂亮眼睛中的黯淡就让邵远看得不自觉一怔。
不过他只是嗯了一声,外头就传来小孩子的哭闹声,邵远就淡然地再看了她一眼:“既然你这样想,你就留下来吧。”言讫开门出去。
朱颜也跟过去看,不过来她没出去,只是透过窗户,看到五岁的朗哥尿湿了裤子,莲花正在扒他的裤子,但是因他不配合,所以莲花刚刚被带摔在了地上,当然也就顺带将他拉了个狗啃泥,正哭着呢。
邵远开门出去看到这场景,朗哥就开始指着莲花告状:“二叔,姐姐摔我!”
邵远虽然几年不在家里,走的时候莲花刚满四岁,邵存朗不到两岁,但才回来半日已经看出了莲花在家里的处境。一看就知肯定平日里没少被朗哥以小欺大,这会儿怕邵远说她,又怕又惧,哪里敢回嘴,只是包着一包眼泪花儿偷偷瞥邵远,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邵家除了三叔邵堂,只有邵存朗被全家人宠着,他以为邵远也和爷奶一样护着他,于是得意洋洋地将已经褪在脚边的裤子用脚一踢,直接将尿裤子踢在了莲花的脸上。
“你平时就是这么欺负莲花的?”邵远皱眉沉声道,语气也很不好。
邵远本就被晒得皮肤黝黑,体格高大,说话时也瓮声瓮气的,加上语气不好,顿时朗哥就感觉他不是想要护着自己,吓了一跳,刚才的机灵得意劲儿也收了收:“不是,是姐姐摔倒,也把我绊倒了。”
邵远看向莲花,莲花就扁着嘴也不敢哭。
但记忆里二叔不像爷奶偏心,也不像爹木头,更不像三叔只管自己,他有时候打猎到了野味,去城里换了东西还会带颗糖揣回家给她,那个时候没有弟弟,她过得也算可以,对这些事也记忆犹新。
这会看到二叔的眼神不是冲着自己来的,鼓起勇气解释道:“二叔,是朗哥,他尿湿了裤子,我给他换他就踢我,可要是不换着了凉,奶回来会打我的!”
现在三月春耕时分,别看日头暖和,却正是倒春寒的时候,加上山里又更加冷一些,如果不换就这么穿着湿裤子一整日,的确是会受凉。
如果是她那个刁钻婆婆杨桂花,肯定直接对莲花劈头盖脸一顿。
邵远呢,他也会和其他邵家男人一样和稀泥或是当做没看到吗?
朱颜这样想着,眼睛则目不转睛地观察邵远会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