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寓楼内部一如外观看起来那样破旧。
小楼只有三层,没有安装电梯。每一层都有一条长而狭窄的走道,一排大约住着四到五户住家,每一户都统一安装着灰色的金属防盗门。
在久我幸眼里,这些屋子看起来有点像建给住户盛装尸体用的骨灰盒子,大门既像棺材的板盖,又像墓穴的入口。
一路上,诅咒师一反之前的沉默,不断地问着问题。
大约是想通过这样的形式,来反复加深术式的影响。所以问的是什么其实都无所谓,天气如何,学校如何,家庭如何。不论对方问什么,久我幸都毫不犹豫地照实回答。
天气很好,最近一直在降温,今天风刮起来有点冷。
学校的功课很好应付,课外的塾也有在念,成绩并不总是第一,但也不会跌出前三。
至于家庭——诚实地回答,久我家完全可以说是一个世俗意义上非常幸福的家庭。
包括幸本人在内,生活在一起的家庭成员共有四人。除当家的父亲和过着标准贵妇人生活的母亲外,幸还有一个大自己六岁,已经在读大学的哥哥。
据说本家家系历史悠久、源远流长、大有来头。直到如今,久我家也依旧是代代从政的名门,家中的话事人往往在政府中担任着重要的职务。
“不过,哥哥他是个可怜的废物。”
女孩子踏上最后一层阶梯,以轻快悦耳的声线,轻描淡写地这么说,“虽然外表看起来光鲜,实际却只是个草包。在外面赌钱欠过债,又因为女人招惹上地痞。他不敢让爸妈知道,最后只能由我帮忙解决。”
所以现在不管她说什么,作为长男的哥哥都只能听从。对方在她面前根本抬不起头来。
裁缝顿了顿,回过头来,神色阴郁地打量她。
“……你说话的口吻变了。”
诅咒师皱着眉头指出。
“啊,是这样吗?”
久我幸讶然地睁大眼睛,随即又微笑起来,“对不起,我会注意的。平时我是不会这样说话的。大约是因为我很信任您的缘故吧?”
“……”
诅咒师张了张口,最终又徒然地闭上,没有再接话。
裁缝的工坊位于旧公寓三楼的角落,是走廊深处最边缘的一间。
诅咒师打开房门,要求她进门。久我幸对此毫无异议,走进玄关时,还主动询问裁缝是否需要更换室内拖鞋。
刚刚在路上还焦躁不安的诅咒师这时候终于勉强压制住情绪,在回到自己的地盘之后,再次表现出一定程度的从容。男人从鞋柜中取出一双看起来十分廉价的白色毛绒拖鞋,递给她让她换上。
看起来就像是真的在邀请她来家中做客一样。
这令久我幸颇感新奇。自出生以来,刨去婴幼儿没有记忆的时期,她鲜有这样进入他人家中的体验。要说之前仅有的几次经验,多是被某人带着翻墙而过,从低矮的围墙上跳过,站在窗台上,再脱下鞋子提进室内。
为何对方回自己家里却不爱走正门?久我幸不得而知,但她同样从其中觉察出了些许乐趣,因而对此并不反感。
而要说到更加正式地拜访他人的记忆,则还要追溯到她还更幼小一点的时候。
那时候,久我幸还未上小学,尚处于不那么懂事的年纪。在一个天气阴沉的夏日,母亲带着她长途跋涉,拜访了自己的娘家。
她们所乘坐的轿车在林地中停下。幸透过车窗向外望,依稀看见深邃的林地间铺着一条石板小路,弯弯延延向更深处延申。
夕阳徐徐落下,夜色逐渐从树林深处向外侵蚀。
再一眨眼的功夫,林中飘起一层薄薄的雾气,一盏盏灯笼不知何时出现在昏暗的暮色中,由远及近,在雾气遮掩下若隐若现,闪烁着将她们包围。
那是前来迎接她们的人。
这些提着灯笼的人不论男女,都穿一身黑色的织物,面上覆着惨白的面纸。这样一来,人看起来便像是隐没在树林的阴影中,只有手中的提灯轻微摇晃,发出橙色的光。
“灯笼们”走在前方引路,久我幸被母亲牵着跟在后头。
“一会不要随意说话,也不要东张西望。”
母亲低声告诫她。
还年幼的女孩眨着漆黑的眼,眼中映出自己的母亲,还有其身后欲将其吞没的树林的倒影。
她下意识地在心中评估眼中映出的这一幕。
就好像猎手总能看穿猎物的脆弱,这是她天生就具备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