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镜闻言,知厉峥瞧不见,方不屑地抽了下嘴角。
还体恤?这一年多来,除了那晚送了个药,何曾见过他体恤?在他身边除了当牛做马,便是当牛做马。过去忙起来时,整夜整夜地没觉睡,那都是寻常。
他哪里是体恤?无非就是要借绿豆汤,警告尚统,顺道敲打她罢了,她岂敢不喝?左右暑热难忍,不喝白不喝。
思及至此,岑镜略一施礼,从善如流的应下,“多谢堂尊。”
厉峥本欲落笔的手微顿。
未成想岑镜答应的这般痛快,原是以为她会奸猾的推拒掉。
厉峥侧抬头,看向岑镜,“你倒是不客气。”
不要尚统的,却是愿意要他的?
岑镜愣了一瞬,他要借此敲打她,她能不要?
岑镜面上又演出一片懵懂茫然,不解问道:“堂尊赏赐,属下岂敢推辞?”
厉峥眉微挑,眼露嘲讽。她不敢?她可太敢了。不推辞,八成她觉得没有推辞的必要。
在岑镜看不到的地方,厉峥唇边再次闪过笑意。还算识相,知道谁的东西能要,谁的不能要。
可转念,似觉不对。
厉峥本行云流畅的手再次一顿。她想是看穿了自己警告尚统的意图,以为顺道敲打她,方才坦然接受。无非又是一次权衡利弊后的接受。
思及至此,厉峥唇微抿。
心间那滞涩的沉闷之感再次袭来。若如此,那么在她看来,自己与尚统并无不同。都是需要她仔细应对的麻烦。
这陌生的异样之感,叫他深觉不适。
可他清醒的觉知,却又迫使他观察着这份异样,令他不禁探究,他究竟在不舒服些什么?
未及他想明白,镂空雕花的隔断外,传来门吱呀开启的声音,跟着便见方才厉峥唤来的锦衣卫,出现在镂空雕花外。
他几步便绕进了门内,手里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一个褐色的砂锅,砂锅旁放着两个碗,一柄盛汤的大木勺,并两个汤匙。
那锦衣卫进来,将托盘放在挨着窗边的桌子上,行礼道:“堂尊,端来了。厨房的人已在汤中加了冰。”
“嗯。”厉峥应下,接着问道:“尚统如何说?”
那锦衣卫回道:“属下去时尚爷不在。厨房的人说,尚爷吩咐他们熬汤后便走了,只说晚点来取。我便告知他们,等尚爷来取时便说堂尊已令人取走。”
厉峥嗯了一声,对他道:“下去吧。”
那锦衣卫行礼,转身退出了房间。
厉峥将手中的笔搁置在笔架上,对岑镜道:“盛汤。”
岑镜应下,将手中的墨条轻轻搭在砚台旁,走到临窗的桌边,拿起一个碗,将砂锅打开,给厉峥盛了一碗。
将汤匙放进碗中后,岑镜将绿豆汤端给他,“堂尊请用。”
厉峥眼睛看着桌案,伸手接过,随即便握着汤匙,在碗中缓调起来。
岑镜回到桌边,也给自己盛了一碗。她端着碗站在一旁,握着汤匙,缓缓搅动,融化汤中尚未融化的冰碎。
厉峥看了她一眼,道:“坐吧。”站着吃东西瞧着不太顺眼。
岑镜道了声谢,就近坐在挨着临窗桌边的椅子上。她舀了一口绿豆汤送入口中,沁人的冰凉在口中化开,又顺着咽下在胸腔中逸散,好似这数日来积攒的暑热都被消解了一般,倒也熨帖。
吃了几口,岑镜似是想起什么,抬眼看向厉峥。
正见他端碗的手肘撑在椅子扶手上,身子微倾。眼睛看着桌上他刚才书写的那些东西,缓缓地将绿豆汤往口中送,气定从容,颇有醉玉颓山之感。
岑镜趁他现在不忙,问道:“堂尊,今日听尚爷说,风茄籽有线索了?”
厉峥握着汤匙在碗中缓调,点头道:“嗯,是王孟秋托他表弟买的。”
岑镜接着问道:“不知堂尊可否告知明日堂审的因由?这样我也好更好的配合堂尊。”
按理,他执掌诏狱,定罪根本无需堂审。有些时候,甚至不需要证据。尤其此番还兼任钦差,持王命旗牌,更无需走寻常的刑讯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