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镜拿着信,走到门侧窗后,将窗户拉开一条缝,朝外头看去。是一间装饰豪华的酒楼,她的位置在二楼。看着楼梯上走动的锦衣卫,以及一楼对面十步一人的值守,岑镜放下心来。
她重新回到桌后,撑着桌面,小心翼翼地坐下,却也只是坐在椅子三分之一处,以免不适。坐下后,她撑开书信,再次仔细阅读起来。
信上只提到了郑中案、施针的事、以及一句隐晦的提示。她这么写,定有缘由。
案子必会提及,她了解自己,任何时候都不会耽搁正事,她不能失去留在诏狱的机会。
岑镜眉微蹙,看来昨夜,她其实是跟着厉峥来查案的。可是此刻,她为何身上这般酸痛,更要紧的是……岑镜唇紧抿,那令她陌生的撕裂痛感,每动一下,都叫她承受难以言说的苦楚。
而身上这陌生的疼痛,书信中却丝毫没有提及。要么施针与此事有关,她必须忘记,要么就是根本不重要,没有记录的必要。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她昨夜莫不是在临湘阁这等烟花之地,被人欺辱?
可转念一想,说不通。她一向是跟着锦衣卫一同出入,断不可能有人在锦衣卫眼皮子底下造次。尤其厉峥恶鬼之名远扬,有他在,哪里还有别的鬼敢出来?
最麻烦的是,她也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被欺辱,毕竟她未曾经历过人事,无法判断这等疼痛是否与此有关。
如果这件事根本不重要,她揣测,约莫是这一路赶来江西,连日骑马造成的伤痛。
她了解自己,既然自己选择施针遗忘,那这件事,不记得必然对她更有利。按理,她应当相信昨夜的自己做出的决定。
可这隐秘的疼痛,实在叫她心下难安。
岑镜静思片刻,心中有了决议。她只需要确定一件事,自己是否有被人欺辱的可能?只要没有,那无论发生了什么,她都无需再过问。
看来只能等见到厉峥时,再旁敲侧击地问问。
岑镜再次看向手中的信,神色严肃起来。
更要紧的是案情,她得尽快梳理出来。她能留在诏狱,是万里挑一的机会,须得十二分上心。
信上说,郑中早已倒戈朝廷,这想来是这两日刚知道的新消息。
之前厉峥只是告诉她,他们此去江西,要找一个名叫郑中的钱粮师爷,手中有严世蕃的账册原本。
钱粮师爷,属吏不属官,无有品级,多由私人幕僚担任。是地方官府中极其紧要的属吏,专管一府、一县的财政、税收、钱粮、户籍、仓储等核心事务。
严世蕃被流放前,官至工部侍郎,这是个大肥差。凡朝廷河工、营造等工程,皆为其敛财渠道。
大笔的钱财流入严世蕃手中,自是要有人处理这些财务。而郑中,就是这个人。
他掌握着严世蕃最核心的财政命脉。财物的流入,以及钱财的去向。
这不起眼的小小钱粮师爷,就是严世蕃贪腐之网上的重要枢纽。
岑镜之前只知道郑中手中的账册原本格外关键,却不知这么重要的人物,厉峥是从何处查得线索。现在方知,原是郑中自己,暗中倒戈朝廷。
同样作为底层类似的角色,岑镜了解郑中的想法。他虽然掌握核心机密,但却没有相应的权势自保,就像厉峥身边的她一样。
作为关键人物,他必然是从严世蕃的财务变化中,觉察出风向不对。为了自保,选择倒戈朝廷。但没想到,朝廷派来的钦差还没到,他自己就先被害。
郑中手握账册原本,宛如三岁孩童抱金砖行于市。他寄活命的希望于朝廷,但盯着他的人,实在太多。
岑镜蹙眉,她在这个小小师爷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最脏的活由他们干,可一旦出事,无论是主家主动,还是被动,最先牺牲掉的,就是他们这些最好动的人。
昨日晚上,她跟着厉峥到临湘阁查郑中案的线索。想来是她验尸之后,发觉郑中的死亡地点,与这临湘阁有关,昨晚办完事后,便暂且歇在了临湘阁。
那么最后那句提示,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很好理解,但是,她搏的是什么?该信自己的又是什么?
若有所思间,岑镜吹燃火折子,将她留给自己的信焚烧。
盯着信在笔洗中燃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岑镜这才移开目光。她已经梳理出能梳理的所有信息,剩下的,就只能见到厉峥后再问了。
念及此,岑镜再次撑着桌面起身,迈着细碎的步子,挣扎着去净室梳洗。
待她梳洗完出来,没多久,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赵长亭的声音传来,“镜姑娘,楼下已备好早饭,出来吃吧。堂尊让你早饭后过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