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淮宁放了东西,人却不走,脚底下往前挪了两步,刻意放低声音:“她还好吗?”
他自那晚从沈家回来便再无许繁音的消息,去过菽园打探,结果一无所获,想去沈宅大长公主又不在连个正当理由都没有,且晋王妃严禁他再接近沈家。
偏生朱淮宁是个天生反骨,当所有人都阻止他做一件事时,便是头破血流他也要做成。
离得近的齐珺听见这话,不由心中发笑,愣头青,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沈从慎那勤务程度,怎么会多说公务以外的一个字。
而朱淮宁却不打算就此罢休:“老师,嫂嫂她怎么样了?”
咔哒,有人手中狼毫掉在了地上,一时间捡笔的人此起彼伏。
沈微停住翻阅的卷宗,冷清清道:“侍者行动时鞋底沾染的火星点燃三楼地毯引起大火,但碧波楼碳火存放不当,且烧得最为严重的也是炭火库,因此不排除人为——这就是你撰写的卷宗?”
朱淮宁被问愣住,这熟悉又陌生的一幕让他想起十六岁的时候,也是这样,沈微拿着他胡乱做的功课:“青州富饶多商,可将地征盖为商坊酒街,农者不必辛苦下地,入城进店做工即好……这就是你身为青州主事郡王的觉悟?”
“小郡王太高高在上了,拿回去重写。”
“案件审查未清,拿回去重审。”沈微再次开口将朱淮宁拉回现实。
朱淮宁反驳:“凭什么?”
沈微冷冷扫他一眼,眼里的温度逐渐暗淡下去,他没有言语,一时间堂内寂静,两人颇有剑拔弩张之势。
“咳咳,各位大人,忙了一早上我这肚子也饿了,不如咱们出去吃点喝点,松快松快。”齐珺一力招呼着清场。
其他人个顶个的有眼色,见齐珺泥鳅似的躲出去,知晓大事不好,掉地上的笔也来不捡便你争我赶地离开,最后一个,还贴心地关上了门。
如今说话方便,朱淮宁更不加掩饰:“老师,案子我可以拿回去重审,我只是想知道……”他停了一瞬,“师母近来好不好而已。”
“重审是你的本分,不是拿来私人交换的条件,她亦不是谁人的奖品,”沈微缓缓起身,朱淮宁越想知道的,他仿佛未听见,“朝中事多,你袭爵要事一拖再拖,你却毫无危机感,若真有一日朝堂动荡,晋小郡王,你可有自保的能力?”
“知道她的安危又怎样,没了爵位,你朱淮宁,还剩下什么?”
沈微说罢便不再多费口舌,任由朱淮宁在公案前怔怔立着。他推门出去,朝安小声地道:“公子,少夫人来了,就在外头巷子里。”
沈微“嗯”了声面无表情往官署外走,待看到杏树下的马车,他开始有意无意地轻拂肩上盘扣与衣摆,上车前,还微微正了正冠。
进入车厢,他还没有正眼看到许繁音,就听她气弱道:“公子,祖母可能有危险。”
许繁音帷帽遮住半边身子,虚弱得厉害,说一句话便要缓上半天。沈微的心随着她微弱的呼吸起伏,冷声向外道:“不是让你们照顾好少夫人,如何出这么远的门。”
外面书香和几个妈妈吓得不敢吭声。
“公子,”许繁音唇边笑了一下,伸手拉他的袖摆,“是我非要来的,不关她们的事。”
沈微顺势握住那冰冷的手,靠近她几分,自那夜后两人第一次相对而坐,有一些尴尬,又有一些不同往日的亲近,隔着素纱,她清削轮廓隐隐约约。
许繁音却比他自然坦荡:“我听闻陛下病重,如若是真的,朝堂动乱是早晚的事,祖母留在宫中必然会掣肘公子,且祖母的安危也不能保证,我让素容去各家高门大户传了我快要病死的消息,不过几日,大街小巷应该就都会知道……”
连着说下来,她已经接不上气,软软靠在车壁,沈微端起小桌温着的上的参汤,捻着汤勺想喂她,又停住动作。许繁音扶住汤碗:“我自己喝吧。”
温软指尖擦过沈微手背骨节,那处便不受控制地跳了一下,他抿抿唇,如常接她方才的话:“许小姐想我以此为由,将祖母接出宫来。”
许繁音润过喉神色好一些,轻轻点头:“在自己家里,总比在外面好。”
“好。”青白的骨节愈跳愈凶,沈微虚握掌心,“因为我的缘故,委屈许小姐了。”
“我是公子的妻,公子不要说这样的话。”说着,她主动上前撩起素纱一隙,在他脸颊亲了一口。
许繁音坐回去,隔着纱帘笑吟吟看着他,像一只小蝴蝶。
沈微怔怔回望她,那夜的情景不可控制地浮现脑海,他喉结动了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却还是化成一句:“许小姐需要静养,早些回去吧,有什么事吩咐人来立刻,不必再亲自过来。”
“嗯。”临走,她又轻轻拉了一下他的指尖,声音轻轻的,“公子头疾若再发作不要吃药,反正我们……都已经那么亲密了。”
沈微打帘的指尖狠狠一蜷曲,自与她那般后,近来头疼都没有再发作过,是知晓与她有肌肤接触可缓解以来维持时间最长的一次。
但他没有回答她,只是冷冷清清下了车。
许繁音帘幕下眼睛眨巴眨巴,沈微这……算是害羞吗?
这几日躺在床上不能动,许繁音想了很多,既然与沈微突破了底线,虽然没有完全吧那也大差不差,便觉没什么好顾忌的了。如她所说,她是沈微的妻子,担着这个二少夫人的名头,实话讲虽然拿的很多,但是吃的苦也真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