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真的生气了,花瓣色的唇紧咬,眸里一泓春水盈盈,拳头紧攥。朱淮宁被那眸子瞧得惭愧,不敢再对许繁音说一句话,匆匆自后窗而撤。
一刻钟刚到,林间箭手缓缓收了劲弓,控箭的指节磨出一层血沫。
许繁音关好窗,确认朱淮宁不会再回来,换了一件厚实些领子也高的湖蓝色上衫。孙氏与沈婵终于悠悠转醒,对自己毫无征兆睡过去有些不明所以,许繁音搪塞过去,由她们作伴儿一起出了门。
朱淮宁跳窗后自杂草丛生的甬道匆匆而出,前面小亭下坐着一人,他欲避开,那人却道:“小郡王……该是晋王殿下,殿下这般狂乱又慌不择路,面带伤痕,想来是见了二少夫人却没讨到趣儿。”
“你们沈家的女人都爱这么胡言乱语么。”朱淮宁面不改色,没有打算与眼前人纠缠。
“是我胡言,不过这个东西,殿下可要收好了,”她放任他离去,又向朱淮宁背影伸去一物,“你与二少夫人皆在那处待过,这东西叫旁人看到了,只怕又是一桩好戏。”
朱淮宁停步转身,眼前人手心呈的,是一枚箭矢。
“从墙缝中取下的,嵌得极深,想来张弓之人没想要箭下留人。”
朱淮宁并没有接那箭矢,不远处有一行僧人过来,他眯眼懒散道:“本王不喜欢拐弯抹角,说吧,你想要什么?”
“人多眼杂,夜半子时,殿下再来与我细说吧。”
-
春风和煦,许繁音由小沙弥引到大长公主所在的厢房,院里摆着几张茶点,除了沈家女眷,还有刚如今该称晋太妃的晋王妃和几位高门夫人。
许繁音温温婉婉都拜见了,在沈家几个少夫人旁边坐下,晋太妃不远不近看着她,眼里的喜欢不似假:“先前闹了些不愉快的风言风语,外面传的不成样子,今日我来一是拜见姑母,二呢也是有一桩心愿想请姑母成全。”
许繁音身子好了,大长公主心情也跟着好,含笑道:“与我有什么客气的,什么心愿你尽管说。”
“淮宁没有嫡亲的兄弟姐妹,自小一个人在青州长大,此次入京说是对嫂嫂阿音一见如故,仿佛没有血缘的亲姐姐,忍不住心生敬重。这孩子素来行事不稳重,有时不免做出些情理之中意料之外的事,明明敬重嫂嫂的心是好的,却容易叫别人生了误会。”
“到底呀,他就是羡慕别个有姐姐管教,我思来想去,想认阿音做干女儿,如此两家亲上加亲,也让淮宁有个姐姐疼爱照拂。姑母意下如何?”
晋太妃这一番话当着几家大族夫人的面说出来,既叫外头的风言风语没法再传,又给出来方案解决问题,可谓滴水不漏,大长公主自然是满意的:“那敢情好,阿音如何不是多了个母亲疼爱照拂呢。不过只是我们决定,还得看看阿音的意思。”
说着,大长公主看向许繁音,暗暗冲她点点头,意思是可以答应。许繁音也知道晋太妃人好,现在朱淮宁要议亲,外面传成那样门当户对的好人家自然不愿意把女儿嫁过来,认了亲,传闻不攻自破,想来朱淮宁也再没有理由骚扰她。许繁音起身屈膝道:“太妃慈爱垂怜,阿音却之不恭。”
晋太妃面色甚喜:“好孩子,到我这边来。”
许繁音起身上前,在院内众人的见证下敬茶跪拜。
“好,好孩子,”晋太妃扶她起来,看着她艳若芙蕖的笑脸,心里直道可惜,这般模样,又极为懂事有分寸,若真是和离之身,进王府的大门也无不可,唉,到底是和淮宁有缘无分。
晋太妃沉沉叹气,面上仍笑着,又从发髻取下一支石榴花簪替许繁音簪上:“这是见面礼,等你与从慎有了孩子,我也算是做祖母了。”
众人忽的小声惊呼,原是朱淮宁来了,他衣服沾染草痕,朗月似的面颊一边微红,长身如玉带着几分随心所欲,看得众人窃窃私语。
动手的许繁音全当一无所知。
晋太妃察觉她的不自然,恨铁不成钢地眴着朱淮宁,竭力保持优雅体面:“一出门就野了性子,这是又跑到哪里去打兔子了?连一身干净衣衫也不换就冲撞到人前来,来得倒也正好,快到前面来,拜见你姐姐。”
朱淮宁站在原地没动,狐疑地看着母亲身前的许繁音:“姐姐?”
“是了,你不是常说羡慕别个有姐姐,我今日见阿音分外亲切,认了她做干女儿,可不就是你姐姐。”晋太妃几次暗示,朱淮宁终于到了她跟前,脸色却冷得厉害。
春光斑斓,他面无表情与许繁音对面而站,晋太妃身边的嬷嬷端来一盏茶:“殿下,按礼数,殿下要给少夫人敬一杯茶。”
朱淮宁没动,冷冽眸光钉在许繁音身上,含着一丝嘲讽,讽刺她的可笑把戏。
院内连随风而动的枝丫也凝固。
许繁音一点不心虚,主动打破僵滞气氛:“宁哥儿贵为殿下,这茶实在屈尊,不敬也无妨。”
宁哥儿是朱淮宁小名,长辈们才这么叫。
晋太妃对许繁音的识大体不住点头:“你这皮猴子,看看你姐姐对你多好,往后可要……”
朱淮宁脸色愈来愈难看,许繁音挥巴掌时留下的杜若香气仿佛还萦绕在鼻尖,倏然他一把掀翻嬷嬷端的茶水,撂下一句“谁要认她做姐姐”甩袖而去。
晋太妃气的几欲晕厥,强撑着说了一些场面话,其他几个夫人见状都各找借口纷纷离去,晋太妃忙给贴身嬷嬷使眼色,那嬷嬷跟出去送了。
院内便只剩下大长公主与许繁音,晋太妃此来也是打算留在寺里小住,而今只能抱歉道:“姑母,都怪我教子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