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明白。
若时卿当真想要他的命,又何必一次次地豁出性命来救他?
难道……这也算是她的愧疚吗?
为了那桩因谢沉而做下的所谓“交易”,在谢沉死去……爱恨成灰之后,对他产生的一点……微末的怜悯?
这念头让他愈发痛苦,可自始至终,时卿绝口不再提起当日之事。
越来越难以遏制的煎熬中,谢九晏试过追问。
有时是借着酒意,有时是在她为他包扎伤口,指尖不经意擦过他肌肤的刹那,还有时,是夜半蜷缩火堆旁,佯作梦呓的一句低喃。
为什么要救他?为什么还留在他的身边?为什么……放走那个人?
他想要的,只不过是她的坦诚。
哪怕她终于撕开沉默的伪装,直视着他的眼睛,坦然承认:“是,谢九晏,那时我的确想过杀你。”
——又如何呢?
他不在意真相是否残酷,不在意她是否真的曾起过杀心,甚至可以……亲手将命给她。
他只想听她亲口说,用一句明明白白的话语,斩断这日夜折磨的猜疑,仅此而已。
这样,也不行吗?
就连这点微末的渴盼,她都吝于给予。
她回避的姿态是如此明显,总在刹那间敛去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或干脆缄默垂睫,如同在二人之间,无声筑起一道永难逾越的高墙。
……
浓郁的夜色中,谢九晏身体微微颤抖了起来,却仍旧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被揉皱的旧纸一点点抚平,然后极其珍重地,贴着心口的位置,放进了衣襟的最里层。
随后,唇边扯出一抹哀寂的弧度。
——他知道这很可笑。
像一个守着早已枯萎的残骸,不肯放手的疯子。
可他从来无法控制自己。
就像他无法控制,在这样被绝望浸没的深夜里,又一次放任自己沉溺在那些最艰难狼狈、却尚存一丝依偎余温的岁月里。
……
那时,在看着时卿一次次为他浴血、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时,一个阴暗而疲惫的念头,不止一次地在谢九晏心底滋生——
或者……他还可以死去。
就这样,死在她还愿意与他并肩而战,他回首便能看到她身影的时刻,未尝不是一个解脱。
他可以永远停留在她“守护”他的这一刻,不必在恨她与否间反复撕扯,而她……也不必再为他这个麻烦所累,徒增一道道更深的伤痕。
于他而言,没有比这再好的结局了。
可他终究没有死。
在无数次的绝境中,在她的剑与血护持下,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挣扎着,踩着累累尸骨,坐上了这冰冷刺骨的魔君之位。
可九死一生的深渊里都未曾松开他手的人,却离他越来越远。
时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他的护法,却再不曾露出少时那般明快的笑意,也不会再像逃亡路上那样,在他因伤痛蜷缩时,沉默却坚定地按住他颤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