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微光学院举办小型展览,展出“足迹漂流计划”回传的第一批作品。除了照片和信件,还有来自各地的实物:养老院老人编织的草鞋带、山区孩子捡来的彩色石子串成的脚链、边境小镇邮差留下的一枚磨平的铁钉(据说是他三十年投递生涯中最常踩到的东西)。
最引人注目的是北极科考站寄回的那双木屐。科研人员在鞋底刻下了经纬度坐标,并附言:“我们在极夜中穿着它走了整整一夜。零下四十度,风速十二级。但我们轮流背着它前进,就像传递火种。”
铃木站在展柜前看了许久,忽然转身对千夏说:“我想去一趟北方。”
“现在?”
“越快越好。我想亲眼看看那些穿我做的木屐走过冰原的人。我想知道,在那种荒芜之地,他们心里想着什么。”
千夏摇头:“太危险了。那边连基本医疗都没有。”
“可正是那样的地方,才最需要听见人的脚步。”铃木目光坚定,“而且……我欠自己一次远行。自从出狱后,我从未离开这座城市。好像只要跨出一步,就会回到从前。”
千夏看着他,忽然明白了什么。“你是想去确认??即使走到世界尽头,你也还是你自己,对吗?”
铃木点头。
当晚会议,团队讨论铃木的北行申请。春奈依旧担忧安全问题,但坂本健罕见地表示支持:“行走本身就是疗愈。如果我们只教人如何在家门口走路,那我们的理念就窄了。”
最终决定:由千夏陪同铃木前往北极圈边缘的科考站,为期十天。条件是每日定时联络,携带应急定位器,并接受出发前体能评估。
临行前三日,铃木做了两件事。一是将柴刀归还监狱管理部门,换取一张结业证明;二是在社区中心组织了一场“无声告别会”。二十名曾参与“负重行走”的少年悉数到场,每人带来一件代表“新生”的物品:一支铅笔、一本诗集、一张全家福、一枚修好的手表齿轮……
最后一个上台的是那个曾彻夜不眠的男孩。他双手捧着一只粗糙的陶碗,里面盛着半碗清水。
“我不会说话。”他在纸板上写道,“但我学会了用脚步写名字。这是我用泥巴烧的碗,装的是我家门前井里的水。我想让你带走它,倒在你看得到极光的地方。”
铃木接过碗,指尖微微颤抖。他没有道谢,只是深深鞠了一躬,额头几乎触地。
出发当日天未亮,母亲来到车站送行。她递给千夏一个保温饭盒:“里面有糯米团子,路上吃。”又转向铃木,递上一双亲手织的羊毛袜,“听说那边冷得能把呼吸冻住。”
铃木双手接过,低声说:“谢谢您……替我补上了母亲的角色。”
母亲眼眶泛红,却笑了:“你要活着回来,才能继续欠这份情。”
飞机穿越云层时,千夏靠窗而眠,梦见父亲站在一片雪原中央,正弯腰为陌生人系鞋带。醒来时舷窗外已是苍茫大地,冰川如血脉般蔓延。
抵达科考站已是深夜。七名科研人员列队迎接,每人脚上都套着从漂流计划获得的木屐,尽管明显不合脚,但他们坚持穿到门口。
“欢迎来到地球的脉搏处。”站长握着铃木的手说,“你们寄来的不只是鞋子,是一种信念??我们并非孤岛。”
次日清晨,铃木独自走向冰原。他穿上特制防寒靴,将男孩送的陶碗贴身收好。风如刀割,每一步都需对抗强阻力。走了约三公里后,他停下,取出陶碗,缓缓倾倒。
清水尚未落地便已成霜粒,随风飞散。他望着南方,轻声说:“我代你看过这里了。极光今晚会出现,绿色的,像春天的叶子。”
回到营地,他写下此行第一篇日记:
【原来寒冷也能拥抱人。
这里的风从来不催促谁,它只是存在,如同时间本身。
当我听见自己的呼吸与风声同步时,
我才真正明白??
所谓自由,不是逃离过去,
而是带着它,走得更远。】
三天后,一场暴风雪突袭基地。通讯中断,电力告急。所有人被困主舱长达四十八小时。黑暗中,千夏提议进行一次“闭目行走”训练??蒙住双眼,在狭小空间内凭记忆模拟路径往返。
轮到铃木时,他突然说:“我想讲个故事。”